第五章兵临毫邑·盘瓠刺敌
(四十年前,帝喾七十年)
毫邑[,帝喾时代都城附近的区域统称,今河南商丘一带]王宫的大殿上,众臣屏气凝神,静静地看着正襟危坐的帝喾[,颛顼之后华夏联盟的首领]如何解决当前面临的危机。
“禀帝喾,犬戎[,犬戎,北方崛起的草原游牧部落,房王乃当时犬戎首领]房王不尊天德,发兵万余,现下已至高辛[,帝喾,古称为高辛氏,高辛指其都城附近为避洪水而选择的台地地貌。]外域,不日就将兵临毫邑之下啊!”负责统管五正[,帝喾时代设立管理族群各项事务的五位官员,其中,勾芒为木正,重黎为火正,蓐收为金正,玄冥为水正,后土为土正]的后土急切地说道。
坐在正殿上的帝喾一次又一次地摇着头,看来对于这一次的攻伐,连平日里聪慧过人的帝喾也变得无能为力了。
已经年岁近百的帝喾思索了良久,缓缓地说道:“大业征共工氏如何了?”
后土回道:“回帝喾,大庶长大业率兵不足八千,几日前刚渡过大江,想来近日已与共工氏交锋了吧。”
不等帝喾回话,一旁的玄冥抢着说道:“帝喾,自黄帝坂泉大战后,炎帝一族一直心怀不满,共工氏首领康回就曾与颛顼争帝位,一度曾洪水肆虐,由此可见,他们的叛逆之心早已有之,要不然给他们好好的封地不要,他们为何还要独自迁徙至长右[,今湖南省雪峰山附近]?”玄冥负责水利与灌溉,对天下山水之走势了如指掌,面对帝喾的疑虑,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共工氏的不臣之心。
帝喾听着后土和玄冥的回答,一边思索,一边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
“嗯,玄冥说得在理,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觉得大业的军队少了,恐怕远征玄昆[,共工氏为炎帝之后,玄昆为当时共工氏首领]的路上会遇到阻碍啊。”帝喾说道。
“回帝喾,犬戎叛军如此张狂,我们可如何是好啊?”重黎见帝喾好几次都没有讲到当下的犬戎叛乱,焦急地问道。
“重黎,南方的共工氏叛乱和北方的犬戎叛乱,你不觉得很蹊跷吗?”帝喾问道。
“这……这两个部族一向都有不臣之心,至于蹊跷嘛……帝喾指的是?”重黎思考了一会,着实不解。
“这玄昆一向以炎帝之后自居,桀骜不驯、目中无人,既把我们不放在眼里,也看不上犬戎那帮家伙。这一次犬戎与共工氏的叛乱,时间上如此接近,不得不觉得他们有所联系啊!”帝喾平静地说道。
“帝喾,您指的是,这一次的叛乱,共工氏和犬戎部族早有预谋?”蓐收作为金正,一向负责断狱之事,对潜藏在周围的阴谋,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敏感。
“兹事体大,容我在仔细思量一番吧!我知毫邑附近已无大军可征,你一边征集毫邑周边大军,一边从河西垦荒的族群中急征大军。如果大业远征玄昆有变,北方战场可绝不能有误啊!”帝喾正色地说道。
“诺!谨遵帝令!”五正齐刷刷地说道。
就在三个月前,当时正值春耕时节,毫邑附近大旱,帝喾遂组织少典族人纷纷西行,开垦河西[,指黄河以西,今陕西中部一带]荒野。一日上午,毫邑南门,火正重黎正在集合族人,宣读帝喾的命令:“……凡开垦荒地百步者,自得其十,免当年岁入”。一男子正在人群中埋头侧耳倾听,听到此处时,不觉喜上眉梢,大喊道:“吾愿趋之!”
喊罢,周围人群均向此男子处看去,只见,此男子形貌甚是吓人,身长看似竟有七尺余,十分宽大魁梧,却佝偻着身子,腰始终直立不起来,再观其貌,头发通红,乱蓬蓬地长在头上,其肤蜡黄,上有斑点般白纹,混合着长期污垢的颜色。眉毛胡须却是黑色的,蓬乱地生长下,到处都是打着的结,鼻子和嘴巴长长地向前伸去,两个耳朵耷拉在双肩上,活脱脱一条狗的模样!他身上穿着绿色的葛布短袍,是用葛布的碎片一块块缝上的,看上去也穿了好一阵了,上面的颜色也都洗的略略发白,话说这绿色的葛布短袍,从来都是军营中做幡旗的料子,向来没有人拿它当过衣服穿。
众人观望了此人许久,突然,人群中有一人喊出“五华犬矣![,指五色斑斓的狗]”,众人听罢皆大笑不止,只见此男子听罢,既不反抗、亦不争辩,只是静静地低下了头,向人群外走去。
“慢着!”重黎大喊了一声,人群顿时没了笑声,看着这位火正大人要干什么。
重黎走到这个男子身前,问道:“年轻人,我们去河西垦荒的族人,除了拓荒之外,还有一项戍边的任务,不知你能否胜任,来……试一试!”说罢,重黎身旁的两个卫兵便拿来了一面木盾和一柄长剑。
重黎把木盾和长剑拿给这个男子,对他说:“拿起来,左手持盾,右手握剑,试着刺杀一下。”男子右手紧紧地握着剑,左手吃力地举起了盾,因为他的腰直不起来,巨大的木盾遮住了他的眼睛,无论他怎么用力举高,都无法让头露出来……
重黎看着男子如此努力,却还是不能完成这么一项简单的战斗动作,他失望地摇摇头,轻轻地拍了拍男子的肩膀,说道:“回去吧,年轻人……你恐怕去不了河西了。”人群听到重黎的话后,巨大的笑声又一次爆发了出来!像汹涌的潮水般向这个年轻人袭来。
男子侧身抬起头来,含着泪望着重黎,没有说一句话,独自一人离开了人群……重黎望着他的背影也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向周围的人群询问,这个男子是谁。人群中一个知情的老妪走了出来,告诉了重黎事情的真相:
这个男子名叫盘瓠,二十五年前,其实是帝喾王宫里的一名侍女的私生子,当年生出来后,觉得这孩子长得像怪物,就把它丢弃在王宫后的荒地上。一位拾荒的婆婆见到了这个孩子就把它捡了起来,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保护孩子,这个婆婆便告诉周围的人,帝喾宫中有个侍女,患上了耳朵的疾病,从耳朵里挑出一只硬壳虫,大小如同蚕茧把这个虫子放在瓠瓢中,再用盘子盖住了它,不久这硬壳虫就变成了一条像狗一般的孩子,于是就给它起名叫“盘瓠”,五年前,那名侍女东窗事发,后被枭首,但就是因为这个谣言,终究没有牵连到这个孩子身上。
“那这个孩子靠什么生活呢?”重黎问道。
“之前是靠那个拾荒的婆婆抚养,现在那个婆婆好像去世了,他自己还是在拾荒找吃的吧。不过,可能真的如谣言一般,这个孩子奔跑跳跃都甚优于常人,就像犬狗一般的迅速,应该也饿不着吧?”老妪说道。
重黎听罢,叹了一口气,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带着卫兵径直回到宫中。
盘瓠从人群中出来后,一个人流着眼泪,走到了毫邑外的荒地里,行至养育自己多年的婆婆坟前。其实,这根本不能叫做坟,只是一个简单的小土包,上面插放着一节劈开了树干,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婆婆的名字[,传说上古时期仓颉造字,现在虽无出土印证,但与世界多个古文明相对照(如埃及、巴比伦分别在五、六千年前拥有文字),中华文明在距今四千多年前,也应该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文字]。盘瓠就独自跪在这个小土包前,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下来……
太阳渐渐落山,气温开始变得寒冷。盘瓠又冷又饿,一个人从土包上站起,又歪歪扭扭地走到毫邑中,看看能捡到什么充饥的东西。行至王宫门前,见到有一群人聚集,盘瓠本能地躲着人群准备离开,但他灵敏的鼻子却闻道了食物的味道,他低着头,生怕别人看到自己可怕的样子。走到近处,才发现是帝喾的女儿姒予在向百姓分发粥饭。大战在即,帝喾准备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族人余粮充足,不必担心即将而来的苦战。
盘瓠微微地侧眼看了看她,乌黑浓密的头发在身后梳成了一个漂亮的流觞髻,就像别了一支精美的酒觞在脑后,她身上穿着淡紫色的云纹丝袍,微风吹起袍裳,就像神仙下凡一般,实在是美极了!自从黄帝的正妃嫘祖发明了养蚕纺线后,这种精美的纺织品从来都是王宫贵族[,按照历史发展的规律,在原始社会晚期,随着私有制和剩余生产的出现,阶级的分化也在迅速地进行着,从黄帝时代起,中国的历史就已经按照“泛奴隶时代”在演进了]的专享,盘瓠觉得,能看上一眼也是大饱眼福了……
姒予在人群中专心地分发粥饭,而盘瓠也越挤越前,不自觉地就挤到了姒予的面前。
“来,拿好你的盂[,食具,形似今天的饭盆]。”姒予的声音就像丝绸一样,轻柔的、向拂面的春风一般。
盘瓠一时间楞住了,隔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蹦出了几个字:“我……我……没有……盂……”
姒予听到了,抬起头来,看到了盘瓠吓人的样子,姒予微微地惊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依旧用她那轻柔的声音说道:“你拿着这个盂吧……小心……别烫了……”
盘瓠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接下了姒予给他的这个盂。粗陶制成的盂,只是周身有简单的两圈纹路,算不上多么精美,但对于此时的盘瓠而言,这只盂、这盂粥,却是千金难换的重宝。她看到了他,没有言语的羞辱,没有下意识地躲避,还为他盛满了粥饭,这一切都像是从天而降的惊喜,让盘瓠久久难以回到现实。盘瓠多么想再看姒予一眼,但他害怕吓到她,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嘴里嘟囔着感谢的话语,然后又是悄悄地离开了人群。
夜深了,月亮挂在毫邑城头,银色的月光照在毫邑的道路上,就像为大地铺上了一层银毯,但盘瓠却不敢大摇大摆地走在道路上,他只会静静地走在背光的角落里,因为这样,才不会遭受他人的嘲讽与诟病。
二十五年了,在这二十五年的时间里,除了拾荒的婆婆外,盘瓠再也没有感受到来自他人的温暖与关爱,他已经习惯了无尽的嘲笑与责骂,拾荒的时候,他要避开路人,进出人群的时候,他更要深深地把头埋在地上,生怕被别人看到。但在今天,竟然有这么美的女子对自己如此客气、如此温柔,更何况她是帝喾的女儿!
“如果能再让自己见她一面就好了,哪怕是用生命去交换!”盘瓠这么想着……
毫邑王宫大殿内,和五正谈话后不久,帝喾一个人走出了大殿,在王宫前的一片草地上散步,他的步履很沉重,看的出来,虽然已经让后土在毫邑附近和河西两地征集大军迎敌,但帝喾终究是信心不足,他知道,伴随着黄帝、颛顼帝打下来的巨大疆土,少典部族所面对的敌人也越来越多,他不得不把所有能够抽出的力量都派到边境抵御周边的部族,而最后只是留下了一个名存实亡的都城,周围的守军还不足一万人。犬戎大军击败了北方镇守的阏伯[,少典氏族在北方的一支分支]部族后,大军长驱直入,再无受半点阻碍,兵锋直指毫邑,面对这种情况,帝喾知道,所有的寄托只能是河西援军了……
翌日,清晨,后土急匆匆地赶到帝喾身边,愧疚地说道:“禀帝喾,毫邑附近的所有士卒都已征召完毕,共六千人。另,河西的大军已在征召集结,行至此处大概需要八日,恐怕时间上难以制敌了!”
“毫邑附近的兵力这么少啊?!……唉……恐怕守城都困难啊!”帝喾有点沮丧地说道。
“下臣办事不力,请帝喾治罪!”后土恭敬地说道。
“罢了,既然人数不足,就抓紧时间夯实城防吧!”帝喾说道。
“诺!”后土回复道,随即整装出发,组织众人连夜夯实城防。
第二天,仅仅是过去了不到一天,正午的太阳还未偏西,城北高地上就看到黑压压的一片士卒压了上来,此刻在城头上巡视的帝喾定睛望去,只见犬戎大军一个个拿着棍棒、铜剑,整装待发,好像随时准备攻城。不由得惊呼道:“这么快?!犬戎的大军竟然已经兵临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