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新郑,一路向着西北方向,打打问问,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寻到野王,才发现所有到上党的道路都被秦军封锁,连进山的小路都有秦军哨位。五人要解决吃饭住宿问题,还要四处躲避秦军,逐渐开始狼狈不堪,慌乱之中又走失了两名侍女。其余三人在野外又饥又渴,无可奈何之下,将马匹换来了普通女子的衣服,混入了野王城,寻找食物,结果发现城内更加戒备森严。零露公主方才开始后悔自己的贸然行动。
因为秦法严格,住店必须要有乡里开具的身份证明,三人正在窘迫的躲藏之际,遇到了一个卖饼子的大娘。大娘的两个儿子都在和秦军的战斗中死去了,老头子在秦军进城时阻拦秦军抢东西时也被杀死,儿媳妇被迫带着年幼的孙女改嫁。目前家中就剩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生活,每天夜里一想起儿子和老头子就悲声啼哭,心中无比痛恨秦国人。
零露三人不敢告诉大娘真实身份,只说是从新郑过来,到野王投靠亲戚,但是局势动乱,亲戚找不到了,被迫流落街头,害怕秦军抓到她们。大妈虽然看到她们带着刀剑,相貌也并不全像普通女子,心中有所疑惑,但是又不忍心看着三个年轻美貌的女孩,落入秦军手中被摧残蹂躏。所以也不多问,好心将她们藏在家里,准备找机会帮助出城。
今日下午,一名侍女在里屋听到外面的食客传言说来了韩国使臣,赶紧出去探个究竟,一眼认出了队伍里的侍卫长成纪,立刻回去禀报了零露公主。零露公主情急之下,向大娘说出了实情,请大娘设法传递消息给成纪。大娘决定冒险一搏,取下了零露公主的碧玉耳坠作为信物,才有了街上送饼的一幕。机智的大娘不仅传给了耳坠,还间接的说出了自己所处的地方。
此时冯亭和成纪基本已经确定了零露公主的行踪,冯亭道:“由此看来公主就在老妇人所说的十字街饼店里躲着,将军夜里带人悄悄过去找到公主,设法带到驿馆中,我们明天将公主混进队伍中就可以带走了。”
成纪说道:“秦军戒备森严,人不宜过多。幸好我这次出来专门带了两个侍卫,他们熟悉野王城地形,我们三个人就够了,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二人正在商议之时,冯泽过来报道,秦国王龁将军派人来了,好像是有事相邀。冯亭听罢带着成纪出到客堂内,来人却是白天来护送的秦军百主吴充国。
吴充国道:“冯大人一路鞍马劳顿,格外辛苦,又是远方的贵客,今夜我们王龁将军和罗摹郡守在将军府为大人设宴洗尘,已经备好酒席,特命令卑职来请大人。”冯亭略一思索之后,说道:“好,我收拾准备一下,马上就过去。”吴充国道:“卑职就在门口等候大人。”说完转身出去。
看着吴充国走后,冯亭对成纪道:“我前去赴宴,刚好减轻驿馆周围秦军守卫的注意力,你们三人一会儿天色变黑就赶紧行事,务必要小心谨慎,不可暴露公主的行踪,一定要保证公主安全。”成纪道:“知道了。”
冯亭叫来冯泽,仔细交代安排碧昔和苏姬早早吃饭,之后就先歇息下来。他又来到碧昔的房内,叫碧昔找出青燕的一身衣裳准备好。碧昔虽不能理解,但是知道父亲必定有其原因,立刻让青燕取了出来。
安排妥当之后,冯亭仅带着一名家仆冯渊就前去赴宴了。野王城是个中等规模的城池,几个人骑马向东南方向大约一刻钟就到了将军府,吴充国引着冯亭进了府内,冯渊紧随其后。
到将军府后堂门口,罗摹早已经得报,带着河内郡郡丞潼南、长史刘获在门口相迎了。冯亭行过礼后,一同进入后堂,后堂大厅里早已经摆好了两排桌几,最上面是一个主位,几案上早已经备好了各种酒肉菜品。
王龁和军中副将桓龁、郑安平几个人正坐在石台上说话。见到罗摹引着一个文官模样的人进来,王龁料想到就是冯亭了,和几个人都站了起来相迎。
罗摹介绍说:“这位是秦国的左庶长,河内秦军主将王龁将军,这位就是即将到任的上党郡守冯亭大夫。”
冯亭迅速打量了一下王龁,心中倒是有些惊异。年初王龁带领秦军攻下野王,震慑新郑,让韩国人胆战心寒。王龁以此战功,从五大夫升为左庶长,目前在军中爵位仅次于武安君白起。冯亭原以为王龁必定是员老将,从却没有想到竟然才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壮年男子。冯亭拱了拱手行了礼,说道:“冯亭来迟耽搁时间了,有劳王将军久等了。”
王龁呵呵一笑,也不拱手行礼,上前拉着冯亭说道:“冯郡守多礼了,没什么久等的,刚好我们几个人闲下来说了阵话。倒是冯郡守一路辛苦,我这里还设宴讨扰,有些不近人情。快快有请就坐。”
众人谦让几下,王龁在中间上座就位了,左方依次是冯亭、罗摹、刘获。右方依次是桓龁、郑平安、潼南。
王龁道:“前几日,听到斥候来报,知道冯郡守要去上党郡赴任,本将军就早早安排迎候了,不想今日才到。来来,郡守一路辛苦了,我等敬你一杯。”说完,举起酒樽。冯亭也举起酒樽:“有劳王将军和众位大人费心了,请,请。”说完,大家共饮一杯酒。
这冯亭虽在吃饭闲叙,心中却挂念着成纪等人的行踪,而王龁请客,意在想要冯亭加快督促上党郡移交之事。几人都各怀心事,有些心不在焉,来回客气闲聊喝着酒。
酒过三巡,王龁感觉冯亭有些了兴致,故意问道:“方才听说郡守大人老家就是上党郡的?”“正是,上党郡寺庄镇冯家庄人。”“那好,这次冯郡守前去移交上党,上党郡入了秦国,冯郡守也就是秦国人了,我们就都是秦王的臣子。”
冯亭心中早有准备,知道王龁必定会围绕着上党郡说话,不卑不亢的回道:“冯亭终究还是韩国人,为韩王的臣子,食的也是韩国的俸禄,完成使命之后就回新郑复命了。”
王龁想趁机说服冯亭一起归属秦国,继续说道:“冯郡守,不论是秦国人还是韩国人,终究都是炎黄二帝的子孙,一样的血脉,哪里分得清楚。现在秦国的应侯范雎就是魏国人,座下的郑安平将军也是魏国人,先前商君公孙鞅又是卫国人。我秦国礼贤下士,招募天下英才,只要大人肯为秦国效力,秦王必将会重用。”
冯亭和千万韩国人一样,心中对秦国君臣充满忌恨,哪里会依附秦国。但是现在身处敌营,自己又肩负使命,尽量要控制住自己的言行,当下轻微一笑:“多谢王将军一番好意,但是冯亭家人、故旧都在新郑,如何能舍弃的干净?再说,就如王将军而言,都是炎黄子孙,到哪里都是为官为民,造福百姓,有何区别?”
罗摹听到冯亭言语,错以为冯亭是有为难之处,情面上难以应对,竖直了身子,滔滔不绝的对冯亭说道:“我秦国边塞险峻,地势便利,山林河流,非常美好,自然资源丰富,这是地形上的优越。进入境内,观察我们的风俗,百姓朴实,音乐不淫荡卑污,服装不轻佻妖艳;人们非常畏惧官吏而很驯服,就像是古代的人民一样。到了大小城镇的官府,那里的各种官吏都是严肃认真的样子,无不谦恭节俭、敦厚谨慎、忠诚守信而不粗疏草率,真像是古代圣王统治下的官吏啊。进入国都咸阳,观察那里的士大夫,走出自己的家门,就走进公家的衙门,走出公家的衙门,就回到自己的家里,没有私下的事务;不互相勾结,不拉党结派,卓然超群地没有谁不明智通达而廉洁奉公,就像古代的官吏一样。观察我秦国的朝廷,退朝前,所有事情都必须处理完毕,安闲的好像没有事情办理一样,真像古代的朝廷。所以秦国四代强盛,并不是因为侥幸,而是必然的结果。这又是韩国远不能及的,终究秦国必将一统天下,还望冯郡守早识时务,归附秦国。”
罗摹说的是慷慨激昂,冯亭却听得一脸不屑,说道:“虽然以法家思想治国,使秦国国力强大,四方讨伐,但是和王者的功名来衡量,那还相距千里。纯粹地崇尚道义、任用贤人的就能称王天下,驳杂地义利兼顾、贤人亲信并用的就能称霸诸侯。而秦国抛弃了儒家思想,这两者一样都没有,就必然长久不了,迟早会遭到灭亡。”
冯亭竟然直言不讳,大有轻蔑秦国之意。
郑安平最先按捺不住,起身喝道:“当下周室没落,诸侯争霸,用的是实力在说话。现在韩国已经疲弱不堪,我大秦带甲百万,随时可以进攻新郑,韩国将无力抵抗,到时候要么投降,要么归顺,终究还是我秦国的。冯大夫你就不要酸溜溜的说些百十年前的老话了,不如早做打算,在移交之后就留在秦国,到时候秦王开恩,还做你家乡上党的官。”
冯亭看到郑安平当面口出狂言,也立起身来,怒视而言:“看来郑将军随应侯范雎到了秦国,就将自己的魏国完全忘却了。我韩国虽然弱小,但是子民骨气尚存,士可杀不可辱。现今我韩国还有十万勇士,如果遇到来犯之敌就将拼死一搏,教他血流成河。”
看到厅内气氛剑拔弩张,随时会爆发一般,王龁连忙出来缓和了一下:“几位将军、大夫这都是怎么了,坐下说罢,如何都激动起来了。今天我们都不谈国事了,冯郡守一路操劳,郡守府里几位官员最近忙着巡防摸查的,也都受累了,我们只管吃肉喝酒,来来我再敬各位一杯。”
冯亭本想愤然离去,但是想到成纪等人还在寻找零露公主,自己要在这里稳住这些秦国将官,就不再多说话。王龁也不愿意多事,只想宽慰好冯亭,加快上党入秦的事宜,对其他的事情也并不在意。看到郑安平还是有些不肯罢休的样子,于是用眼瞪了郑安平一下,郑安平也就气呼呼坐下,只是喝酒,不再说话。
宴席就在这样不尴不尬,不紧不慢的氛围中继续进行,几个人相互扯些风俗习惯的话题,而后依照秦国惯例,武士们出来表演剑舞,击鼓为乐。
却说成纪这边,等到天黑之后,就悄悄带领那两名侍卫身着便装,携着短剑,翻过院墙,到了主街上。
秦军在野王城实行了严格的戒严令,夜里掌灯时分街上一律不得有行人。大街上不时地有巡逻队走过,三人躲躲闪闪的找到了十字街。
到了路口,看到店门口的一个个布幡在风中摇曳,借着月色,一个侍卫看到了饼店的招牌。店门虽然关着,但是仔细看过去,窗户似乎里隐隐约约露出昏暗的烛光。
成纪示意两名侍卫在街角处警戒,自己一个人悄悄来到饼店门口,正待敲门,不想轻轻一推门竟然开了,原来门却是虚掩着。成纪马上快速闪进门去,却看到早上那位送饼的大娘惊恐的坐在凳子上,瞪大眼睛看着成纪,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成纪轻轻说:“别害怕,大娘,我是从韩国新郑过来的,来找几名年轻女子的。”大妈警惕的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仔细说清楚,要找怎么样的女子?”
“是成纪将军,你终于来了。”突然一个女孩从里屋跑了出来,发出了惊喜的呼叫声。屋里也同时传出了另一个女子的抽泣声,成纪认出这女孩就是平日在宫里常陪着公主的侍女,赶紧问:“公主呢?”
这时门帘挑开,一个侍女搀扶着零露公主出来了。但见零露公主气色也还较好,就是精神有些憔悴,看来这些日子也是在虚惊之中渡过的。现在看到成纪来了,知道有了希望,一时间又悲又喜,不由得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成纪也顾不得行礼了,说道:“公主莫慌,既然安然无恙就好。这就赶紧随我走,我们会保护你安然离开野王,回到新郑的。”零露说道:“好的,零露一切听将军安排就是。”
大娘却有些吃惊的说道:“天爷的,我原本还不敢相信,没想到我这粗鄙之人竟然还真的遇到了公主。我早就看你们不像是普通女子,公主找到人就好,赶紧早走,到处都是秦国人,老婆子这里也不安全。”
零露感激的对成纪说道:”将军身上可带有钱币,赏与大娘。这次要不是大娘好心收留了几日,今天又冒险报信,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回去之后我一定还派人好好赏赐大娘。”
大娘激动地说道:“我一个孤老婆子,就这么苟延残喘的活着,有一天没一天的,还要什么赏赐呢,钱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只要公主能够脱离险境,回到家里去,我就知道自己做了件好事,就知足了。”
“好了,公主,不耽误了,我们赶紧走。大娘这里我以后会安排的。”成纪不想在这里久留,急于在冯亭回来之前赶回驿站。他推开门左右仔细看了看,见没有什么情况,带着公主三人快速闪出了饼店,准备穿过街道。
谁想到千提万防,却运气不好,恰巧三名夜里执勤的秦军士兵,从城楼上换防回营,经过十字街头,从右边一条街巷拐了出来,远远的望见了几个慌慌张张的身影,立刻大声喝问道:“前面是什么人?”
成纪见暴露了行踪,也顾不上礼仪,一把拉起零露公主的手就向前跑去,三名秦军士兵叫喊着,抽出剑冲了过来。成纪料想难以躲过这几名秦兵,将公主交给两名侍卫,命令赶紧护送回去,自己抽剑应敌。
两名侍女原本跟在后面,一名侍女奔跑中不慎摔倒在地,另一名侍女赶紧回去拉她,不想一名秦兵已经追到面前,一剑刺入胸膛杀死了倒地的侍女,另一名侍女被吓傻了,紧张的站在那里竟然不动,这名秦兵马上又要冲过来。突然大娘出现了,上前紧紧拉住秦兵的握剑的手,说道:“还不快跑。”后面的一名秦兵撵上来一刀就砍下了大妈的右臂,成纪赶过来趁乱迅速劈杀了这名秦兵,另两名秦兵和他绞杀在一起。
那侍女平时在宫中和零露舞枪弄剑的,哪里遇到过真正血肉模糊的格杀场面,原本彻底被吓的呆住了,转眼看到姐妹和大妈都已经惨死受伤,鲜血直流,不由得悲怒上头,拿起剑来冲上去,劈砍在一名秦兵的肩上。由于力气小,没有多少劲道,秦兵一回头抽剑就戳穿了侍女,这侍女死死地抓住他的手,他一时竟然抽不出剑来。成纪也正好寻着这个空档缓过劲来,迅速杀死了对面的秦兵,回头又劈杀了这名秦兵。
成纪仔细看时两名侍女均已惨死,大娘手臂断了,血流如注,疼痛难忍,对成纪哀求道:“求你了,给我老婆子一个痛快啊,我好疼,受不了了。”这时远方响起了马蹄声和鸣金声,秦军巡逻队闻声马上要赶过来了。成纪把心一横,闭上眼睛,用剑戳死了大妈,然后赶紧向驿馆方向跑去,快步追上了公主三人。
这时附近的岗哨都被惊动了,各处的城楼上都开始鸣金,四面的秦兵都起来加强了警戒,巡逻队开始搜索街道。
成纪等人赶到驿馆时,发现守护监视驿馆的秦军也已经提高了防备,不但前门增强了守卫,而且后院围墙处也有五六个秦兵守卫在那里。成纪不由得焦急万分,如何才能够赶紧进驿站,再不进去,处境就危险了。
留在府里的冯泽听到外面大乱,而成纪还没有回来,也是坐卧不宁,悄悄爬上围墙四处张望,却发现了远处角落里的成纪再给自己紧张的打手势。冯泽看到围墙附近的秦军,明白了成纪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