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亭妻子在六年前就病逝了,留下两儿一女。冯亭虽然还有一房小妾,名叫苏姬,但体弱多病,未曾生养。两个儿子冯劫、冯开都在官府内任职,已经成家,分开住了,跟前只有小女碧昔。
这碧昔年方十六岁,正是豆蔻年华。她凤眉细长,双眸如明月,身材轻盈,远远看去,一副清丽脱俗的模样。冯亭虽然是一个文官,但是却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尤其不喜欢对女子的种种规矩约束。闲下来的时候,冯亭也教碧昔看书、认字,现在,冯亭将要远出,最放不下心的也只有碧昔了。
早几日,冯亭就有准备,想要将碧昔放在大儿子冯劫处,因为担心提前泄露了自己的去向,故而没有先说出来。今日里桓惠王已经在朝堂上正式宣布了王命,从宫里回来后,冯亭立即派冯渊去传了两个儿子回来,并且命令管家冯泽安排膳食。
待到冯劫、冯开都回来,也到了酉时,一家人先坐着吃了饭。两个儿子平日里倒也规矩,见父亲叫自己回来,也没有多问,只道照顾着冯亭一边把饭吃了。
饭后,冯亭将孩子们都召到厅堂,给大家说道:“今天上午在朝堂上,大王命我为上党郡守,接替靳黈去将上党郡献与秦国。”
冯劫听到后,却先有些急切了,对冯亭说道:“父亲,现在新郑的官吏们都知道,靳黈忠君爱国,自发组织抗拒秦国。大王却如何让父亲前去给秦国献上党,这件事可是被韩国人民尤其是上党的百姓所不容,我看父亲还是不要前去为好。”
小儿子冯开道:“虽然是这样,但是毕竟是大王的旨令,作为臣子的哪有不服从的道理,何况最终上党郡也是大王让献给秦国的。”
冯亭说道:“你二人都不必议了,我这一去估计少则半载,多则一两年。今天叫你们兄弟过来,是把家里的事情都安排一下,并不需要听你们的意见。上党入秦是大王早已经承诺秦国的事情,况且现在秦国紧紧相逼,上党郡形势相当严峻。”
这边碧昔倒先郁闷起来:“父亲突然一去这么久,叫碧昔却怎么办是好呢?”
冯亭看了碧昔一眼,眼中流露出无限的疼爱,他对着碧昔打趣说道:“有什么怎么办的?我还有几天时间,临走前赶紧把你嫁了出去,我走了也就没有牵挂了。”
碧昔顿时又急又气,两面精致的小脸涨的通红,嘟嘟的说道:“父亲嫌弃碧昔了?如何取笑开我了?”两个哥哥也笑了起来。
冯劫料想父亲远去,家里就剩下碧昔,必定放心不下,今天召集两兄弟来,其中必定有安排碧昔之意,立刻说道:“父亲放心去就是,这些日子我将碧昔接到我那里去,会好好照顾她的。”
冯亭赞许的点点头,说道:“我生活简单,府里面人丁本来就不多,我想这次带着苏姬,冯泽,冯渊一并去了,碧昔就到你那里去,府里就留下看门人就是。冯开新婚不久,碧昔就托付给你这个当大哥的了。”
诸事都一一交代之后,冯劫、冯开兄弟就先回去了,冯亭也安排冯泽、冯渊开始整理行装。
碧昔却又悄悄来到了冯亭屋内,冯亭关切说道:“碧昔,到了你哥哥那里,就多帮着你嫂子料理些家务,闲时间不要忘了功课。”碧昔却娇声的对冯亭说道:“父亲,我还没去过上党郡,这次你既然一年半载的就回来了,何不带我一起去?”
冯亭不容置否的说道:“不可,上党郡现在局势危急,随时可能和秦国发生战争,你好好在新郑你哥哥这里吧,不要多想了。”碧昔不由得故意露出悲伤之色:“父亲你是知道的,大嫂人好,但是却沉默木讷,话也不多,到他家里我一定会闷坏的,你就舍得把我最后也闷成那个样子吗?还是带着我吧,我已经大了,还可以照顾父亲你呢!”
冯亭看着碧昔,还是摇了摇头:“你呀,不要再说什么你嫂嫂的不是,也不要再说照顾我的诳言。今天下午我给你们交代事情时,就看出你神色不对了,你是不是想随我去上党郡看李焘是不是?”
碧昔顿时不好意思的转过脸去,说道:“我哪有那么多想法,随便父亲你怎么说好了,只要肯带碧昔前去,碧昔就开心了。”
这碧昔原本就是想随着父亲去上党郡看李焘的,原来冯亭早已经将碧昔许给了客卿李缨之子李焘。李焘长于碧昔三岁,今年十九岁,去年去上党郡靳黈府上担任了侍卫队长,原本定于今年岁末回新郑和碧昔完婚。
冯亭和李缨原来两家相邻,自小碧昔就是跟着李焘后面玩着长大的,二人情深谊厚,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李焘走后,碧昔自然是夜不能寐,思念万千。现在看到父亲要到上党郡,必定可以见到李焘,更是急切的想要一起去。
冯亭禁不住碧昔苦苦纠缠,一方面舍不得爱女,另一方面想带碧昔出去看看外面丰富多彩的大千世界,闺女一旦嫁人之后,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以后就没法再带出来了。
冯亭心里盘思了一下,将碧昔带上,到了上党后,靳黈将回新郑,到时将碧昔托付给靳黈和李焘一起带回来就是了。碧昔看到父亲应允了自己,自然欢喜雀跃,连忙收拾自己的行装去了。
两天后,冯亭安排妥当,准备了两辆马车,小妾苏姬带婢女梅音坐了一辆,女儿碧昔带着婢女青燕坐了一辆,冯亭带着府里两个家丁骑马随行,一个是四十多岁的管家冯泽,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家仆冯渊。
走到城外十里亭时,国相宋留早已等候,并带着几名官员前来践行。闲话之余,宋留找机会支开左右人员,将冯亭拉到一边,召来一名青年将官。这将官冯亭却是认识的,乃是桓惠王宫里的的侍卫队长成纪。冯亭不解何意,缘何出任上党郡守,桓惠王竟能派侍卫队长亲自护送?
宋留悄声说道:“前天宫里的零露公主带领四名宫女全副武装出走了,留下信简说是去上党抗击秦军,连着寻了好些日子,估计已经跑远了。”
“是吗?”冯亭也早就听说这个零露公主做事任性而为,荒唐至极,所以知道了竟也并不惊诧。
“现在到端氏城的道路秦军都已经封锁了,我向秦国应侯范雎的使者说你将要去移交上党郡,特地要送来了秦军令牌,你凭借令牌可以直接从秦军占领的野王城去端氏城。公主她们不熟悉山路,估计现在就在野王附近。成纪是宫里的侍卫长,熟识公主,我让他带着十名侍卫,表面上是护送你,实际上你们在沿途不要紧着赶路,悄悄寻访公主的下落,必定要将公主找到,交给成纪带回新郑,这时大王特地交代的。”
就这样,冯亭带着一行大约二十余人马,秘密肩负着上党附赵和寻访公主的两大使命,离开了新郑,向上党郡缓缓而去。
他们一路问询,一路搜索,查找零露的踪迹,果然有士兵、村妇、山民等人都看到过零露等人,就是向着野王去的。如此且停且走,过了十日后方才进入了野王城属地。
这日午后,一行人正在行路之时,突然间远处尘土飞扬,近百名骑兵围了上过来,却是巡防的秦军部队。为首军官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进入河内郡干什么?”
成纪上前递过了秦军的令牌,说道:“我们奉韩王之命护送新任上党郡守冯亭大夫前往端氏城,进行上党郡交付秦国的事宜。”
“原来是新任上党郡守到了。”秦军军官仔细看了一眼令牌,傲慢的说道:“七八日前王龁将军就命令我们在此等候郡守,并护送你们到野王城歇息,如何今天才到?”
“郡守上了年纪,身体不好,车内还有家眷,所以走的缓慢。”成纪回道。
秦军军官转向车队,问道:“请问哪位尊驾是上党郡守?”冯亭冷峻的说道:“老夫便是新任上党郡守冯亭。”那名军官骑马上前,到冯亭面前,双手拱礼:“秦军百主吴充国奉王龁将军之命前来护送郡守,请你们车队随我们前往野王城,今夜里就歇息在城中。”“好,有礼了,前面带路吧!”冯亭道。
吴充国立即带领部分骑兵到前面开路,其余骑兵到分散到车队后方,远远望去,倒好像是秦军将冯亭一行俘获了一般。
约莫下午申时,一行人马进入了野王城。吴充国早已安排飞骑先行通报了王龁,王龁传令回来,先全部安排到城中驿馆歇息。
冯亭进城后,看到街道上的破坏并不严重,现在已经基本上都恢复了。街上的商品杂货铺依然开门,但是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繁华景象,秦国的官坊倒也新开了许多。
街上的百姓一个个萎靡不振,见到有秦军骑兵,都低着头快步走过,唯恐多看一眼,给自己带来祸事一般。一行人看到韩国百姓们遭受的这种场景后都有些难受,亡国百姓,难有自尊。成纪一面行走一面不停的环视周围,试图找到零露的踪迹。
忽然有百姓发现骑兵队伍中间竟然是韩国的车队,以为韩王派使者到野王城来了,不由得惊呼起来。消息迅速传开,街上百姓们都纷纷赶来伫立在街头,还有不少胆大的人围了上来。大家虽然不敢言语,但是个个目光殷切,一些百姓偷偷抹起了眼泪。
吴充国看到这般情景,不由得有些恼怒,不断厉声喝令百姓闪开,后面的秦军骑兵们更是甩开马鞭抽打百姓,但是大家尽管左右躲闪,还是远远观望,不肯离去。
成纪带来的的侍卫们处在这般情景之中,各个心中悲愤填膺,感到受到了羞辱。但现在韩国打了败仗,自己又处在秦军的包围之中,只能沉默忍耐。
冯亭对秦兵的作为亦是深恶痛绝,忧心忡忡的看着周围的百姓们,做为韩国的臣子羞愧于心,感觉对不起这些依然忠心于韩国的子民们。
突然,人群中钻出来了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大娘,躲过秦军骑兵,直接冲到了冯亭的马前。冯亭惊得停了下来,大娘递上一个布包,说道:“大人辛苦了,吃上一个饼子吧,这是我老婆子的一点心意。”冯亭有些惊愕,担心有诈,但是看到大娘似乎给自己递了一个眼神,疑惑之余,先赶紧将布包接了过来。
这时吴充国已经赶马奔了过来,一记皮鞭抽在大娘的背上,大娘惨叫了一声,跌倒在地。“无赖婆娘,怎么胆敢上前贸然侵犯车队,没有一点规矩,找死吗?”周围的骑兵迅速上来用马鞭抽打大娘,大娘哭叫着喊道:“我就是住在十字街口卖个饼子的普通百姓,看到我的家乡人来了,送个饼子而已,这也犯王法吗?”周围的人们迅速围上前将大娘救了出去,临走前大娘还不断的嘶喊道:“这是我的心意,大人一定要打开吃了,记住我老婆子。”
冯亭已经觉得大娘的出现必不寻常,迅速打开了布包,里面果然只是个普通的米饼,但是米饼旁边却有一个碧玉耳坠,冯亭迅速将耳坠放在袖中。
吴充国已经骑马冲到了冯亭面前,不放心的狠狠的盯着布包。冯亭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把布包打开,拿出米饼,吃了一口,说道:“一个饼子而已,竟引得七八个精壮军汉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妇人施加暴虐,这就是秦军的待客之道吗?要不放心,饼子你就只管拿去好好检查,看看有没有密信。”吴充国面露尴尬之色,讪笑着说道:“郡守大人,卑职也是有职责所限,主要还是担心你的安全。”说完,纵马到前面带路去了。
成纪也策马赶了过来,看到远去的吴充国,问道:“冯郡守,没事吧!”冯亭示意成纪不要说话,继续带领众人向驿馆而去。
到了驿馆之后,冯泽招呼大家都下马下车,跟驿馆主事对接之后,开始安顿住宿休息。冯亭到了屋内,寻个偏僻角落,立刻叫来了成纪,教给看了碧玉耳坠。
成纪却不解冯亭为何突然给自己展示这个物件,疑惑间,冯亭说道:“方才那个大婶给我布包时,里面特地加了这个耳坠,其中必有原因。”
成纪恍然大悟,待仔细看时,倒是觉得有些像是零露公主戴过的,但是不敢确定。冯亭说道:“今天这个大婶,冒死前来送上布包,绝对是为送这个耳坠而来。这耳坠精美名贵,非一般民间女子所能佩戴,况且如果不是身份一般,大婶也不会递到我这里来。由此推断,应该就是零露公主的饰物,大婶是在给我们传递信息,她知道零露公主的下落,或者就是零露公主在向我们求救。”
这碧玉耳坠的确是零露公主所有。当日里,零露公主听说上党郡守靳黈拒绝入秦,准备抗拒秦国,一时性起带领四名侍女想要去上党郡,带领靳黈联合起来抵抗秦军,留个绝世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