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留听了,却有些不以为然,说道:“大王,这个办法看似可行,但仔细道来,也有不妥之处。万一赵国惧怕秦国,不敢接纳上党,消息传出去秦王一定会更加怪罪大王,于韩国不利。还有,如果赵国接纳了上党,秦王也会首先迁怒我国,直接派军队进攻新郑,我国又将如何防守,那时赵队既要防守上党,又要救援新郑,赵王能否舍弃上党救援新郑呢?”
这个倒是桓惠王先前没有想到的,顿时有些疑虑起来。
宋留混迹官场多年,跟了三届君主,自己也是两朝国相,毕竟老奸巨猾,经验丰富,略一沉思,就想到了一个完全之策。他对桓惠王道:“大王莫急,根据大王的想法,鄙臣倒是有了良策。”
桓惠王道:“快快直接讲出来就是。”
“表面上大王继续命令给秦国献出上党郡,暗中下令上党郡郡守靳黈以自己的名义将上党郡献给赵国。如果赵国不接受,那就原将上党献给秦国,因为是郡守自作主张,秦王也不好责怪大王。如果赵国接受了,那就是郡守和上党百姓违抗韩王所为,秦国也不能完全责怪韩国。赵国毕竟也是三晋的老乡党,上党郡归附到了赵国,百姓的内心一定可以接受的,到时候就是秦国和赵国如何处理上党的问题了,赵国为自身利益着想,也一定会主动积极的前来和我国结为同盟。”
“好策略,好策略,就这么办,事不宜迟马上去办。”桓惠王听了立刻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绝妙的办法,连声叫好。但是宋留却继续说道:“现在的上党郡守靳黈年事已高,思路不够清晰,精力也有限,鄙臣以为不适宜担此重任。我们刚好可以让靳黈先抗命不交上党,大王以此为由将其撤换,派其他人去执行。这样不但把计划做的更为缜密,还可以拖延时间,说不定到时候其他诸侯国会有新的动向和变化,我们或许可以乘机保住上党郡。”
桓惠王心里不仅对宋留赞叹起来,这个老夫子,平时总觉得圆滑,世故,不想头脑还是很理智很清晰的,关键时刻出谋划策,还是很有作用的,赶紧说道:“这倒也没有问题,依国相之见认为谁去比较合适呢?”
“我推荐大夫司空冯亭。冯亭是上党郡屯留人氏,年轻时在上党郡担任下级官吏十几年,和上党百姓乡绅的关系都比较接近,便于组织号召当地长老、乡民团结共事。而且冯亭做事坦荡,人品端正,极少私欲,却又足智多谋,善于应变,完全能够担此重任。”
对于冯亭桓惠王还是比较熟悉的,此人在朝中担任司空,掌管水利、营建之事,性格耿直,嫉恶如仇,而不善结党营私。这次在关键时刻宋留能够推荐冯亭担此大任,的确是经过认真思索,没有参入自己的私念的。
“好,就这么决定了。明天午时国相就带冯亭来见,孤在明台殿等候你们。”
宋留告退之后,桓惠王觉得自己已经全无睡意,先前的疲惫乏倦全都没有了,正在沮丧、无计可施的关键的时刻孟太妃和宋留能够想出这么完全的策略来,这是桓惠王先前绝对没有想到的。如此巧妙地,不动声色的将赵国、秦国这两个强国搅在一起,两虎相争,韩国夹在中间,必定可以收益。
第二天午时,宋留带冯亭带到宫内明台殿,桓惠王早已让左右內侍都退下了,殿内就只留下了君臣三人。
桓惠王严肃而又悲伤的对二人说道:“昨天的朝会你们都看到了,迫于秦国的压迫,我们准备献出上党郡,以此来保新郑的安全。但是毕竟上党郡是三晋的根基所在,赵国的先祖就是起源于此,一想到这里,我心如刀搅,整整一夜未能睡好觉。”
冯亭听罢,立起身来,朝桓惠王一拜:“身为臣子,食国家的俸禄,却没有辅佐好大王,为韩国分忧解难,导致现在这种局面,我等万般惭愧。臣本身就是上党郡人,看到家乡即将割去给秦国,也是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桓惠王说道:“冯大夫能有这番忠君爱国的想法,孤也甚感欣慰。现在秦国逐步强大起来,不停地通过战争扩大领土。韩国紧邻秦国,又是秦国东扩的必经之路,所以面对的形势最为严重。目前的局势也不是这一年两年才形成的,纵然是我们竭心尽力,但如果东方六国不联合起来,走合纵的策略,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宋留也接着说道:”仅凭弱小韩国的国力是远远不能和强秦抗衡的,上党郡是晋国的老家,三家分晋时就在韩国治下,现在秦国攻占野王,威胁新郑,强行要求割让上党。为保全大局,只能答应秦国的要求,可是这样做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上党的百姓。”也许是到了动情之处,宋留说的竟然哭了起来。
冯亭一见,也悲伤的流下泪来。冯亭忽然想到,国相突然带自己单独面见桓惠王,必定有事,现在反复提起上党郡归附秦国,应当和此事有关。于是伏在地上,对桓惠王说道:“大王,冯亭家族世代深受韩王恩泽,如果大王需要,冯亭愿意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桓惠王说道:“冯大夫先起来。暴秦对韩国连年征战,韩国将士死伤无数,几乎家家都有阵亡的士兵,全国百姓无不对秦国咬牙切齿,叫上党郡归附秦国,上党的百姓必然要反抗,到时候还是让百姓们,受苦受累,白白流血。
虽然赵国处于私利,不救韩国,但归根到底,赵国还是三晋之一。孤原来想既然守不住上党了,还不如就将上党郡献给赵国,但秦国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盛怒之下,我国将有灭国危险。
孤想如果是上党郡守和百姓自己选择归顺赵国,秦国也就无理直接怪罪我国。以秦王的性格,必定会对赵国不满,进攻赵国,这时赵国就会同我国联起手来,我国的危难也就有了缓和的办法。”
冯亭立即明白了桓惠王传召自己的目的,自己是上党郡本地人士,在上党郡有一定的人脉根基,桓惠王分明就是想叫自己去落实这件事情,立即说道:“大王,鄙臣愿意接此重任,前往上党,带领上党郡归附赵国。”
宋留谨慎的嘱咐道:“如果计划能够成功,你就是韩国绝境重生的功臣。但是事关机密,无论如何绝对不能给秦赵两国知道这是大王的本意。”
冯亭道:“大王和国相放心,鄙臣接受王命之日起,就会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决不会做危害韩国之事。”
桓惠王又道:“计划必须周密,不能让秦赵有所察觉。明日孤会密令靳黈抗诏,绝不投降秦国,然后将以抗诏不从为名将靳黈撤职,而后任命你为新的上党郡守,继续执行进献上党郡的命令。你到任之后,就相机而行,召集当地官吏、长老议事,自发联络,归顺赵国!”
冯亭道:“鄙臣全部都听明白了,大王放心就是了。”
宋留看到冯亭毫无悬念的接受了指派,心里也就安然下来,说道:“上党郡地域庞大,又处战略要地,我预计赵王定会欣然接受上党,也许秦赵两国就会争夺上党。归附之后,你还必须继续留在上党,联合抗秦,待到时机合适了,你就带领上党回归韩国。”
听到这里,桓惠王站了起来,走到冯亭面前,冯亭急忙也站了起来,桓惠王紧紧抓住冯亭的双手:“上党前途,国家安危,都在冯大夫手中,孤都托付给你了。”
冯亭立刻跪在地上:“冯亭一定不辜负大王的重托,即使粉身碎骨,失去性命,也要完成王命。”
桓惠王关切的问道:“这次远去,路途遥远,鞍马劳顿的,家里的人就不必和你一起遭灾受苦了,留在新郑,孤会派人好好看护的。”
冯亭知道,事关重大,桓惠王也并不完全放心自己,这样做实际上是将自己的家人留下当人质,立即回复道:“禀大王,两年前鄙臣妻子已经因病去世,唯有一个小妾,再未续弦。家中只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小女儿,儿子们都已经成家,在朝中部门里任小官吏,小女尚在膝下。臣这次就单身一人前去了,家里的事自然会妥善安置好。”
桓惠王道:“孤给你赏赐一百镒金,你好好安排家里,放心前去,剩下的到了上党郡也便宜行事。”冯亭却坚决不肯接受,长拜之后和宋留离去。
二人走后,桓惠王立刻招来內史令韩拓,亲自写下诏令,让密使从魏国绕道上党郡,日夜兼程,秘密传给上党太守靳黈,令靳黈以个人的名义,不听从韩阳传达的韩王诏令,拒绝向秦国献出上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