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饭吃的差不多了,宫女们开始撤去碗碟,端上了清茶。零露觉得时机到了,问桓惠王道:“听说王兄将上党郡割让给秦国了。”桓惠王原本已经不想上党郡的事情了,却被零露突然之间又给提了出来,有些不高兴,拉着脸回答道:“是有此事,坏消息传的倒是迅速,都是些什么臣子?”
零露看到桓惠王表现得似乎有些若无其事,不满的说道:“秦国是韩国最大的敌人,到处攻城略地,残害韩国百姓。现在竟然还将上党郡全部献给秦国,为什么这么容易就屈服了。难道韩国就没有将军和勇士敢去战斗了吗?野王城刚刚战死的那几万名将士的鲜血就白流了?”
桓惠王强忍怒火:“这是朝堂的决策,自然有其中的道理,也是形势迫不得已而为之,你一个小女子又懂得什么,听得别人乱说你就跟着起哄?”
零露却不依不饶,继续说道:“与其这么屈辱的活着不如壮烈的死去,如果新郑没有勇将了,零露愿意带军去保卫上党,就和野王城的将士一样用热血捍卫韩国领土,哪怕战死疆场。”
桓惠王脸色一变,立起身来,厉声说道:“韩国这些年已经损失了十三万名士兵的性命了,现在十万秦军随时可能进攻新郑,盲目抵抗不但上党郡要白白流血,新郑也会有危险,百姓们立即陷入战火之中。”
刘妃见到零露竟然这般对桓惠王说话,赶紧在一旁拉扯零露的衣袖,劝道:“公主,大王肯定有他的缘由,我们都不明白就是了,不能随便议论国事。”“又不是我一个人,大家都这么议论嘛,你却又说谁胡乱说了。”零露听罢,激动用力甩开刘妃的手,刘妃一时没有提防,侧身倒在地上。
桓惠王被彻底激怒了,放声大喝道:“放肆,你敢对本王不敬!都是听谁说的,谁叫你来的,这么大胆子!”
刘妃是桓惠王最为宠爱的妃子,平日里知道零露的性格和地位,多有忍让,但是今日里竟然当众遭此羞辱,心中委屈,顿时伏在地上抽泣不止。外面的宫女们听到动静,哪里还敢进来,又不敢说话,全都跪伏在门外。零露看到这般情景,知道做过了头,也惊呆了,不敢再多言语。
“滚!”桓惠王把忍耐了整整一天的怒火全部发泄了出来,他手指着零露,对宫人们说道:“快进来,把这胡闹女子给本王撵出去,越远越好,永远不许进宫来!”几个宫女赶紧进来,零露也知道自己今天闹得有些过分,就顺势被几个人拉着逃出去了。
闹成了这个样子,桓惠王也没有了再呆下去的心思,立起身来,准备返回自己宫中。走到门口,回头看见刘妃还伏在地上哭泣,吩咐宫女们:“都别跪着了,快点把刘妃搀扶起来,收拾一下吧!”又对刘妃说到:“夫人也别生气了,这个零露就是这个混账样子,惯得没了规矩,不成体统了,完了之后孤必将惩教于她。”
刘妃听了,忽的抬起头来:“大王惩教自己的姊妹,无可厚非。但是不要将缘由落到贱妾这里,贱妾这点事不算什么,可万万负不起那个罪名,回头孟太妃再怪罪下来,叫贱妾如何担当得起。”说完,又痛哭起来。
桓惠王原本只想劝慰刘妃一下,谁料道这刘妃竟然绕出这般道理来,气的桓惠王也无心多余废话,只是摇着头拂手而去,一边感慨着:“孔圣人说的极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黄昏时候,宫人来报桓惠王,孟太妃前来拜见,桓惠王料想是她必定是为下午零露胡闹之事来的。桓惠王对孟太妃如同亲母,十分敬重,赶紧亲自迎了出去。
这孟太妃年约四十七八,风姿卓越,美貌犹存,此时身着隆重的三重朝服,在四名宫女的侍候下,缓缓向这边走来。看到桓惠王亲自迎了出来,孟太妃停下脚步,先向桓惠王行了个大礼:“未亡人孟皎参见大王!”桓惠王赶紧上前,搀扶起说道:“太妃何故行此大礼,纯粹折煞韩然了。”说完,扶着孟太妃进到屋内落座,命宫女上茶,自己也在旁边坐了。
孟太妃入座之后,并不急于说话,先是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了桓惠王一遍,桓惠王想起十几年前孟太妃就是这样看着自己长大的,顿时觉得心中一暖。
孟太妃关爱的看着桓惠王说:“世界上最快的事物就是时间,下妾想起当年的大王,还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个子那么小,眼睛大大的扑闪扑闪的,下妾看到心疼的不得了,当时就是不停的看了又看。现在过去快二十年了,大王的额头上都已经有皱纹了,不该呀,大王才二十六岁呀!”
说到这里,孟太妃轻叹一口气,继续说道:“近年强秦连年侵犯我国,大王为国家的大事操尽了心,脸上缺少红润之色,肯定没少熬心费力,要注意爱护好自己的身体。”
听到这里,桓惠王不由得眼圈发红了:“谢谢太妃的关心,既然父王将韩国交付给韩然,韩然就当为国家为百姓尽心尽力才是。”
孟太妃点点头,说道:“孟皎一直伴随先王,知道一国之君的为难之处,要为常人所不为,忍常人所不忍,外人哪里看得懂里面的玄机。就如零露这孩子,什么都不明白,都由着性子来,今天自己闯了大祸,也吓坏了,躲在房里不肯出来,明天叫她来谢罪!刘妃那里我也叫人去劝慰了!””
桓惠王回道:“零露少不经事,如此行为倒也并不为怪,当时孤确实被激怒了,事后一想倒也没什么大事。真正让人恼怒的还是秦国,秦王现在极力东扩,韩国随时有亡国危机,这次割让上党郡也是权宜之计,但今后走向又将如何,谁也无法预料啊。”
孟太妃缓缓一笑,轻轻喝了一口茶,赞叹的说道:“不错,这是我家乡上党郡山里的青叶茶。山里温差大,地势高,茶叶有一股特殊的清香味。算起来我嫁到新郑,离开家乡将近三十年了,也不会再回去了。出来几十年了,最终还是觉得家乡的乡土味最好。”
桓惠王听到孟太妃屡次提及故乡上党郡,想到即将割让给秦国,觉得孟太妃是故意激将自己,有些窘迫的说道:“太妃放心,现在局面还未明了,也许上党郡还有希望保在韩国,到时我一定陪太妃去家乡看看。”
孟太妃并不直接答话,眼睛向屋内环绕了一圈,最后落在门帘上的一个玉坠儿上,有些出神的望着了起来,只管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这个挂件儿倒也精巧,让我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的小玩意儿。”桓惠王有些奇怪,孟太妃为何今日总是提及当年的老事儿来,难道人上了年纪都开始怀旧了?
宫女上前给茶杯里加了些热水,孟太妃继续说道:”当年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如同零露一样,顽皮得很,整天和男孩子们疯跑打斗。十岁的时候,有一年过节,家族里的人聚会,孩子们也自然又聚到了一起玩。当时我舅舅随君王的使臣出使齐国,带回来一个琉璃球挂坠送给我,我别在腰带上,闪闪发光,很是招人喜欢。结果家族里几个哥哥看到眼红,都想问我要,可是我自然舍不得。
其中一个哥哥去找他母亲。我父亲当时地位财力卑微,很多时候要依靠家族里的兄弟。母亲听见了不想得罪人就过来哄我,让我给他,说完了之后让舅舅给我再带一个。
我虽然顽皮,但也开始明事理了,不想让父母为难,但对哥哥仗势欺人的做法十分生气,想了一下就有了主意。我答应了母亲,回头立刻找到了几个哥哥,说你们既然都喜欢,我却只有一个,要不然你们现在比赛打架,谁赢了我就给谁,公平合理。哥哥们都呆住了,大多数人不说话了,但有最霸道的两个哥哥还是互不相让,最后果然打起来了。
长辈们听到了动静赶紧都过来,拉开了他们,但是已经打得头破血流,这事还惊动了爷爷。他知道后大怒,狠狠训斥了我们这些孩子的父母,还责罚了打架的两个哥哥。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人再在意我的琉璃球了,还是在我腰上牢牢的挂着。回家的路上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以为父母一定会责罚我,但是母亲却似乎很开心,她还支开了父亲,单独陪我回去,并且给我添置了新衣服,这个年过得我永生难忘啊。一晃快四十年了,我都成老太婆了,一想起来这事儿还历历在目。”
桓惠王虽然表面上在听孟太妃讲事儿,但是心思有一半又回到上党郡去了。猛然听到太妃似乎说完了,下意识的“嗯”了一声,正想接过话来,再说两句,不曾想孟太妃已经看出桓惠王心不在焉的状态了。孟太妃却也不曾责怪,说道:“好了,唠唠叨叨的说了半天,真正的是老了,下妾都有些累了。大王也操劳了一天,早点歇息吧!”桓惠王起身将孟太妃送出殿外。
回到房内,桓惠王觉得有些身心疲惫的感觉,准备洗漱休息,却又仔细思索孟太妃今天的异常举动,感觉不像是专门来给零露谢罪的。到了最后孟太妃又为何讲个老故事,有何本意?
如此胡乱思索之间,桓惠王骤然间明白过来,上党是军事要地,不仅是韩国,而且对于秦国、赵国、魏国都很重要。孟太妃不但是一个后宫妃子,更是前朝君王的后妃,按礼法不能议政参政,但是聪明睿智的孟太妃用讲故事的办法暗示桓惠王,既然以自己的力量保不住上党了,那么就用上党之地把赵魏秦都拉进战场,自己倒是成了局外之人,隔岸关火,渔翁得利。
自己现在贵为一国之君,孟太妃这样做既给自己留了颜面,并且还不违背先王制定的后宫不得议政涉政的规矩,桓惠王不由得更加敬佩孟太妃了。
恍然大悟之后,桓惠王立刻有了精神,让內侍迅速传国相宋留来见。
宋留到时已经快半夜了。落座之后,桓惠王直奔主题:“国相,今日下午孤想了又想,既然我们已经保不住上党郡,秦国也以此威胁我们白白交出上党,而且现在赵国、魏国表面上是因为惧怕秦国不敢相救,实质上也是因为援助我韩国不能直接给赵魏两国带来好处。上党郡距赵国邯郸仅有三百余里,对赵国来说是对抗秦国的重要屏障,不如我们把上党郡献给赵国,赵国一定会欣然接受,和我们结盟共同抵御秦军。秦国也一定会去和赵国争夺上党郡,到时候我国就可以坐看龙虎相斗,一举两得。”桓惠王略微有些激动,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