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吾……”青葙子如此对莲君说。

莲君见他踌躇自责的模样，谦和地笑道：“不怪你啊。那样残忍的场面，换了胆小的，定要被吓个半死。你看来是个有出生的，还记得家住何处吗？等你伤愈，我送你回去。”

青葙子想到的“天宙”，是六道诞生之地。他摇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青葙所在，距此不远，自行回去便可。叨扰甚久，告辞。”

他于是便离开了。莲君讶异他的自愈速度。七日前，他的神识受到重创，换了旁人，怎么也要三五年。然而青葙子已经恢复完全了——倒也非完全，他的记忆缺失了一块。

可他到底遗忘了什么？

青葙子途径一片竹林。恰逢冬季雪落，大道很快便被白雪覆盖得一塌糊涂。竹林特有的味道沉淀下来，挠的他心口有种异样的感觉。出门办事的百姓并不欣喜这场大雪的到来，从远处地平线传来声响开始，骂骂咧咧的匆匆归去。这种抱怨也随着温度降落在地面上，万物皆寂静的时候，显得很清晰；相对天地无声，又很渺小。

他一个人逆着方向，踩出一串浅浅的脚印。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又忍不住停顿了一下，连着神色看起来也有些怔滞。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真是奇异的寂寥落寞。

青葙子回头，目送那些布衣百姓消失在另一方的雪色中。突然想不起来上一次与他接触的人物，还是个不过五尺来高的小少年。栀山毁了，少年得去别处了。

最终落脚点，便是这处竹林深处。对于“人道”来说，筑造一间木屋，不过是挥袖弹指一般的轻易。他寻思着沿路见过的寻常屋子，设了院门与篱笆墙。顾了一周，终究觉得缺了些什么。

中州原有的国度灭亡后，曾经起义抗争的英雄们建立了八极宫，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圣宫。八极宫经过百年的发展与补充，如今上接“玄海仙门”，下至家族百司，浩浩荡荡的遍布了整个内陆，以维护中州稳定、和谐人域关系为目的，公正严明、法度无私、天下为任。

八极宫内部亦有上下系统：三仪六殿十七卫，各司其职。莲君作为六殿主之一，自是肩负重任。寒冬某日，八极宫为拓展内部能人才士，筹划召开“论剑大会”，首当雄风者，或是能为突出者，便可进入宫内任职。一时间，各处奇才纷纷赴会。

青葙子坐在霜竹小筑的院子里，随意雅兴地将书册阅读至最后一页，提笔书写了一行行云流水的注字。最后一笔也写尽了之后，他突然意识到竹林中传来了一阵火急火燎的脚步声。

冷冽冬风拂动他垂下的额发，几乎要吹进他的眼睛里。青葙子忍不住撩了撩散乱的青丝，抬眼便见一道熟悉人影，匆忙奔来。来者神色严肃微嗔，与当日初回之时，截然不同。

“莲君。”青葙子搁下墨笔，轻声问候。

那人像是在追赶什么恼人的东西，至此失了踪迹，不得不停下来细细查看痕迹。回顾之间听得有人唤他，不由一愣，再看便是美人入眼，四目相对。

莲君见着这道遗世独立的青影，惊讶压过了原有的懊恼。他出声道：“青葙。原来你便是归居在此。”

青葙子走了几步，莲君也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些。前者问道：“莲君寻人？”

点点头，他问：“你可有见到什么人？”

青葙子自然是没有见到一点人迹的，甚至整个竹林，只有莲君一名外来客。

莲君神色变幻，最终归为一声愤恨。“可恼……如此，那我先回去了，来日再寻青葙一叙。”

送客离去，竹林再归平静。霜雪未融，却是僵冷了许多。几片枯黄的竹叶自高处落下，即将埋入玉尘，落地一瞬又逢寒风吹扫，飒飒地摩擦出凄清的声音。

青葙子静默了少顷，青衫流转，身形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