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则 青葙

变玄 风子浣 2772 字 2024-04-23

少年抓了抓头发,心下是欲喊他“哥哥”的,只是听老人们说,神总是不老不死的,青葙子这身的气韵,也确实叫他看不出年龄。说不定,他还可叫他一声“阿祖”了。

“我叫阿冉,隔壁私塾的老先生给起的名字。我。。我怎样称呼你?”少年小心翼翼地问道。

青葙子此时几乎脱口而出“人道”二字,话至舌尖,有硬生生地被他卷灭了。他目光稍稍放远了一些,从满目翠色中,捕捉到一点白色。“山栀。”

少年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笑得想着,这名字清雅脱俗,果然衬得上他。眼前美人长发未梳,漫洒而下,浅青色的衣衫上绣着素雅别致的暗纹,不知用的什么丝线,在朦胧的阳光下也反射着淡淡的光晕,仙韵十足,实在好看。

青葙子看了看靠在石头旁的柴刀,微微思索了一番,却是未说什么。少年欢喜地喋喋不休,直至将近正午,才忆起来此山林的初衷。恍然大悟地拍了拍额头,提起柴刀,这才辞别了他。

青葙子将双手垂在身侧,隐没在袖中。抬头看着天空,浮岚早已消散了。呦呦鹿鸣,倏然响起,格外动听。

美人对着突然出现的白鹿轻浅一笑,徐徐靠近它,青色的衣摆抚过草地,难免滞留。他将手按在白鹿首上,揉了揉,目光更是柔和到了极点。这只鹿有了灵性,双眼熠熠闪光。再次长鸣之后,示意要载着青葙子回去。

“有劳。”青葙子提了提衣袍,扶着鹿颈,侧坐其背。

一人,一鹿,在踏踏蹄声中,融入山林,仿佛走入画中。

山栀,栀山。六道之“人”恪守应运而来的本分,默默规划着人世的导图。他之纯然纯粹的善意,是这浇灌这处山林最为鲜美的养分。

栀山是一道连绵不绝的群岳屏障,巅峰之上有一株老槐树。老槐树得天地造化,比寻常树木都高大、粗壮许多。它郁郁葱葱的,庇佑了一大片的花草。它的出世比青葙子似乎还要久远些,今日依旧在此,它便是跨越了时空而来的使者,沉静着见证生息繁衍。

午时,阳光甚好。

青葙子坐在破出地表的隆起的树根上,修长散漫的衣摆垂到半空,当有清风拂过时,轻微翻摆。风也撩动了树叶,催得从繁茂叶片间漏下的光明碎片,在他静好的面容上悄悄地晃动。美人将头抵靠在树身,一瞬间似乎能够听得它之言语。风吹过树梢,留下了时间的痕迹;晃眼不觉,或许已过百年春秋。

他以为人域岁月不过如此,杳杳冥想,并无荒唐的极端能将他惊动。一年,十年,百年,他在平和的槐树下,阖眼入梦。然而,当他苏醒时,他一双澄澈的眼眸中,映照着吞天的烈火。火光打在他惊骇的脸上,他听着炼狱中声嘶力竭的哀嚎与呼救,却看不见一星半点的人影。他站在火海中,草木血肉的焦味混合在一起,冲击着嗅觉。栀山原本清涩的草木香气,被剿灭在分毫之间,荡然无存。

青葙子茫然四顾,除了红与黑,他什么也辨别不了。他很快意识到遗失了什么记忆,他原本一定知晓前因后果,只是到了这时,他竟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慢慢有了知觉,他一双手掌黏糊糊的,待他细看,竟不自觉地颤动起来。这满手的血,不是他的啊。他在这似乎将要暴虐天下的烈焰中毫发无损,难道这罪恶的业火是他所创。

青葙子后退了几步,拌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踉跄地仄歪了身躯。莫名由来的疲倦与虚弱,自四肢百骸疯狂涌现。他这一刻怀疑,他的魂体是否遭到过强行剥离。

怎会呢。谁会呢。

眩晕感冲击神识脑海,跌宕不休。初醒的青葙子,双腿一软,险些倒地。而此时,他的双臂被人紧紧箍住。那人在他耳边,向同伴呼了一声,而后急切地晃了晃他。“诶,别睡。别睡。”

栀山连脉被一场大火,毁得体无完肤、千疮百孔。焦黑的死木,稀疏的桠杈,遍地的焦骨。除了丧鸟,在无生灵光顾。

八极宫的莲君将他安置疗养,隔天便来观察。他以为经历生死存亡的人,总会在大难不死后延续惊弓之鸟的症状,所以他连推门都小心翼翼的。然而病患美人既不胆怯,也不焦躁。莲君看着他点点头,病榻是人的这一身清冽气质,本该如此。

美人自称“山栀不泊青葙子”,莲君细细咀嚼了一番,总觉得其中故事不易,左右询问,却得他囫囵解答,大抵是自己文采不甚,难以通略。

青葙子是唯一自栀山存活的人――这是八极宫的说法。也由此可知,事前栀山,汇聚了众人。青葙子不禁狐疑,这片山脉从来都是“闲人勿进”的。八极宫的提问,他答不上来。时间长了,八极宫只好放弃,寻找其他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