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则 青葙

变玄 风子浣 2772 字 2024-04-23

太古之初,六界分立。受“规则”孕育,“六道”应运而生,分别入世、引导多界平行发展、互不紊乱。“六道”依六界最初的样貌,幻化为不同的模样,成为文明之源。修罗无上,地狱无尽,天道无欲,人道无私,鬼道无昧,牧道无嗔。

不知是多久前的人域,其晨初的内陆总是漂泊着一层飘渺轻灵的云雾。好似是混沌初开之际的懵懂,又像是娲皇补天后的苏醒,总之,这片地界就连看起来,都是纯然无害、宁静祥和的。

浮岚飞翠,叠立云表。轻幽飘灵的山岚就这样浮动徘徊在万山之间,借着苍翠欲滴的枝叶、葱茏葳蕤的森木,染上了清涩的绿意。此时的人域,有山水花鸟,万籁已有其声。泠泠山泉,在声声百鸟争鸣中,在谷内更显清冽欢愉。

青葙子是在这处山峦的第一朵栀子开颜时出现的。他好像生来就是为了与这一株白盏相遇。山岚融纳了它的同时,他自无限冥冥中睁开了眼睛。混沌初开的第一眼,他与这个人域,产生了千思万虑的联系。

女娲作为万古创世神,由来神秘,归去神秘。“六道”还未分离之时,“鬼道”曾言,娲皇开辟六界之后,因各处死寂落寞,便以水土创造了生灵万物。其神初心希望,这些生灵能为她创造的世界带来欢喜,然而不知是何缘故,生灵存在的时限与她的预料截然相反,生离死别、悲欢合散的残酷事实,让她不得不质疑自己的错误。无法延续时间的女娲只能组构“因果规则”、创立“变玄六道”,指引死去的灵魂再入轮回,由此达到另一种“生生不息”的命势。

青葙子不知这是“鬼道”从何处得来的故事,也难以揣度其中真实。他之苏醒,乃是六道中最晚,只是意识深处便知此生天命,守护人域。或许在他之前,娲皇真的降临。而脑海中的念想,正是娲皇的意志。

他尚且不经世事的孩子,至少在这个新世界,确实如此。他并未因陌生而产生任何抗拒或是不满,以“鬼道”言论来说,他是众兄弟中,最随波逐流的。

这是他初来乍到,第二次想起这位兄弟了。青葙子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失落”,只是觉得垂下的眼帘有些沉重,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嘴角也扬不起来,恹恹地将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连着始终打开的眉心,也皱起了低微的小山。这“道”眉眼如画,忧郁的心情使得他的周身散发出微凉的涩香,他奇特的柔美,在这深山老林,也只有顽石老树能够放肆欣赏了。

青葙子可谓是温吞吞、慢悠悠地涉入人世的。这个时候,六界已分隔严明、六道也早断联音。但他想到兄弟中几位雷厉风行的,恐怕已经站到了山巅、眉飞色舞了。

人族是充满智慧的种族。尽管青葙子隐在一片竹林中,对这人世不闻不问,他们也大致能凭借着自己的方法,存活在固有的残酷规则中。尽管在一开始,他们总是做着鲁莽、冲动、不计后果的事务。青葙子深刻记得,一日他途经某处宫楼玉宇,亲眼见证了荒唐的君主为一名女子,剖出了整颗心脏。他是平淡地观视了整个过程的,他本身的性格促使他对此事袖手旁观,而无动于衷的表面之下,开始慢慢涉入引人沉沦的尘世。

那个荒谬的国度最终还是毁灭了,有人传那是因为君主曾经亵渎神灵、遭到天罚。青葙子整了整衣袖,不动声色地融入了茫茫浮岚之中。

只是从今往后,他以人世百琴为媒介,窥看红尘万事、规避极端恶劣。

青葙子栖身的这座山十分平凡,平凡到有些不平凡。大千世界,貌似者众多,此处也无名号,来者不知处境。

当一个上山砍柴、却被山雾迷眼眼睛的少年,不慎崴了脚后,红着眼睛由他端看伤势时,他再次被遇到了这个问题。小少年眉清目秀,是个机灵聪敏的面相。他似乎本就遇到了不顺之事,又遭了这罪,本是要委屈地哭出来的。只是就要发作的时候,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这位端方如玉的美人,愣是使他将眼泪尽数咽回了肚里。

青葙子身材匀称偏瘦,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一股子文雅温和,又透着些不凡的贵气。少年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物,脑中第一个想法,便是遇到了山神。大约是这种猜想太过强烈,他竟不知自己何时,真的问了出来。

“山神?吾不是。”青葙子的声音甚是柔软亲人,如同山谷中百花齐放之音。花开怎会有声?少年不知,只是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为贴切的词了。

青葙子看似文弱,一身筋骨力道却是极好的。况且少年纤瘦,揣在怀里也是轻飘飘的,所以他将之抱起,轻轻放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时,少年依旧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盯着他的眉眼看。他的眼底好像有极其璀璨的东西在燃烧,不知不觉让人陷入,而难以自拔。

少年感到脚踝上贴上了一点冰凉,这才有了反应,一脸惊恐地眨了眨眼睛,往后缩了缩身子。青葙子轻柔地捏着他的脚踝,问道:“很疼?”

少年下意识地点点头,然而一种诡异的信念,又促使他接着摇了摇头。

青葙子轻笑了一声,右手在距他脚丫的几寸之外,极其轻妙地划了道空气。少年看这动作,登时瞪大了眼睛。他刚刚好像看见,青葙子手指划过的地方有一根无形无色的琴弦,在他拨弄之间微微颤动。他竖起了耳朵,等着听他奏响绝妙之音。然而他很快就颓丧下去,他并未听见任何声音,除了一只掠过的黄鹂,唱着婉转的小曲。

“还疼吗。”青葙子抬眸看着他。他的睫毛纤密细长,就像是两只黑蝴蝶,落在他眉目之间。两片阴影移进了眼睛,却不令这双眼失了任何一点粲然笑意。

这是第三遍询问了。他的问候也温声细语的,与这自然万物毫无冲突。这像是来自山林的关怀,润物无声,使得少年一阵失神,这才终于有了反应。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脚丫实在有些脏,端在他手里,不免要使他染上灰尘。于是半挣脱着缩了回来,然后蜷着腿转了转脚踝,好奇又惊喜。

“不,不疼了。谢谢,谢谢山神。”少年跳下石头,在他身前鞠了个大大的躬。

青葙子忍不住笑了一声,将他扶直了腰,又道:“此山长于吾,吾寄身于它。怎妄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