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通玄到天浮山连续五日驾车，他虽感不适，但也不会像现在那么狼狈。此时他的碎发早已被汗打湿，堪堪地黏在额头上，忘清明才下了车，就扶着车身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之感一点没退。

“娇生惯养。”段玦冷哼一声，翻身下马，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忘清明。

忘清明伸手去要掰，不忘笑上一句，“先生如此评价，实在是——”话未完，却是捂着嘴侧向一边。

段玦“嘁”了一声，嘲讽间一掌拍上忘清明之背，一股真气流入，见他脸色稍好，这才撤手。

纵横家车夫收拾好了行囊。待忘清明好转回神，段玦已订好两间房，车夫也早已离开。

“我住对面。”段玦冷淡道。

忘清明疑惑，“为何是对面不是隔壁？”

段玦回答：“人多。”话落，人已离开。

忘清明怕黑，这从来不是什么秘密。只见他翻箱倒柜翻出四根蜡烛，淬了火苗，将它们点的火亮亮。待角落阴影全驱散了，明晃晃了，才终于安心。他的寝室书房都是通宵达旦的——除了在洛川道与好友共居的时候。

今夜不知能否安眠。忘清明实感摧残。

四根蜡烛，烧的比他想象的快。至半夜，已是灯火全熄。

松软的榻上，卧着的人盖着被褥，睡得安稳。

蛮荒随处可见的风铃树，在这个季节挂着的苦涩的果实，已经失去了果肉，留下种子在坚硬的壳中。风起而动，泠泠作响。一声声凄切，流入异乡人的梦中。

门忽然间被撞开，几条黑影随即闪入。刀映着月，正显冰冷刀光。靠近那塌上的人，对着颈部便是一刀狠辣。然，未闻血腥。

错愕之际，一点火光倏然划破黑暗。光明落在寝室中央，正是一支蜡烛，稳稳地没入烛台。烛光映照出陌上公子，明眸齿白、温文如玉，一双充盈笑意的双眼，如沐春风，却别有一番冷意。忘清明怀抱古琴“月盈缺”，手指一动，划出刺人耳膜神经的琴音。

几人提刀上前，袭来便是狠利杀招。忘清明迅影疾动，难以捕捉。按在七弦上的手指却展现出极其悠闲的安详宁和，指尖流出静谧慈悲的音律，听得杀手精神恍惚，刀锋失准。忘清明轻盈如蝶翻飞、燕掠水，不为所伤。这边的打斗，终是吵醒了入睡的人。不过几招之后，凛冽剑气破空而出。

忘清明心中感慨着，外界再多的纷扰，也永远吵不醒装睡的人，段玦的出现，不过也是——做戏罢了。

段玦一剑劈开桌子，也划开几人与忘清明的距离。随即身形一闪，将忘清明带往室外。

“段兄好身手。”眨眼之间，忘清明被拽到后院。

段玦又是冷哼回应，“你竟不会武？”

忘清明真挚又认真地回答道：“南北宗规矩严明，小生身为南宗主亲传弟子，不可私自学武。”

“……”段玦无语，手腕翻动，又是几道剑气甩出。

通玄为求精益求精，南北宗分别择一修习，绝不混淆。此事，中州皆是知晓的。但他从前不知的是，两宗分界已经这般清晰绝对。

刺客追来，缠上这位纵横家高手。顿时刀剑声起，段玦剑术虽然不差，可几位杀手也有身手，一时间已顾不上忘清明。

忘清明目光四掠，心有所想，缓缓后退几步。

等段玦挂了些彩，结束了几人性命，回头才发现，通玄家的儒士已然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