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往事如酒

贤妃难为 未可易 1550 字 2024-04-23

大旸弨益三十三年

红底状元新得意,吴娃粉阵送春迟。皇恩盛宠深易修,伯公深闺女难求。

那一年十七岁的唐宜深横空出世,连中三元,御前策问无人能出其右,才貌皆不凡,弨益帝都赞誉有加,赐名宜修。一朝闻名京中百花颜色尽褪,唯其襟前一点红,不管是名门大户还是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位才华横溢的少年,闺中少女春思绵绵只恨未早相识,江容瑾便是其中一个。也许她是幸运的,出生在了显赫的忠勤伯府,唐母对她也十分满意,婚事也按部就班地提上议程。也许她是不幸的,没有更早地遇上他,在她日思夜想的人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自己已经有了“非卿不娶”的人时,这对不离深闺的女子来说是何等的羞辱啊!但是,谁先动心了或许就是那个卑微的人。

他的“卿”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哪一家的闺秀?长得如何的倾国倾城?怎样才情卓绝的人才配的上这样完美的他呢?江容瑾将自己名门闺秀的矜持全都放下,费尽心思去打听那个“卿”,当她终于如愿在市集“偶遇”那个“卿”时,她满腔的不甘,一心的不舍又重新燃烧了起来。只是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长相也平平无奇,论才华她自持也定不会输给她,即使是想象着唐宜修和“卿”站在一起,她心中都为他委屈,这样普通的一个人怎么配的上那个春风得意的红衣少年!

江容瑾千方百计弄来了几盆状元红,将满腹少女心事都倾注其中费劲心思侍弄,四年的苦苦坚持,一千多个相思不断的日日夜夜,她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了那个自己从金钗之年起便一见钟情的人。对镜理妆梅花点额,凤冠霞帔珠玉双辉,高朋满座同贺连理,洞房花烛奈何真心亦难觅。本以为成亲之后就可以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但唐宜修却一心扑在了朝堂之上,日理万机废寝忘食,对她是忽冷忽热貌合神离。独守空窗的她对初遇之时那惊鸿一瞥的红底状元越发执着,于是她像疯了一般把娘家的状元红都尽数挖了过来移植到了唐府之中,爱而不得日生恨,执念根深渐疯魔,江容瑾变得愈发敏感多疑,一丁点的事情都会将她激怒,两人关系更加恶化如履薄冰,唐宜修本就对她情如纸薄,这下就越发不胜其烦流连于外了。

后来江容瑾有了身孕,唐宜修本想着她有了孩子心中有所寄托不会再执着于此,未想江容瑾情根早已深种在孕期情绪越发不稳定越发易怒,夫妻感情直接降到了冰点,乃至于后来江容瑾产时艰难,几乎去了大半条命,好在母女两人的命还是保了下来。看着夫人分娩时活生生在鬼门关闯了一圈唐宜修心中倒是对她生出几分愧疚,但江容瑾身体亏空过甚只能终日缠绵于病榻之中。此时朝中局势也越发严峻,时任太子少师的唐宜修毫无选择地也被牵连局中,也无暇顾及家中情况。

弨益四十年,太子春猎发动政变,英宗最宠爱的五皇子救驾身亡,皇上忿而染疾。生死存亡之际二皇子临危受命平乱,太子兵败自尽,英宗久病未愈二皇子代为治国。年底英宗驾崩,享年六十五岁,举国悲痛,次子即位,次年改年号为年始。天道难测福祸相倚,太子反叛之际唐府也突遭变故,江氏体虚突染恶疾病故,当晚唐父大醉骑马而去,次日被发现摔下山崖惨死,唐宜修上表辞官丁忧。幸得年始帝仁厚,念其孝心,感其失亲,特准其请,允之归乡。

此冬,唐府内忧外患陷入绝境。

忠勤伯府突闻江氏恶讯,阖府悲愤,忠勤伯夫人傅氏闻讯心绪大乱难产,凶险万分,两天两夜方才诞下千金。夫人还在月子里,忠勤伯江致远带着弟弟江致逸一同登府造访要为亲妹妹讨个说法,唯一的妹妹嫁入唐府不足四年染疾身亡,过世时甚至还未满双十年华。这唐府难道是个万般凶险的吃人之地,不然好端端的人怎么几年之间就没了?当时整个唐府处处都人心惶惶,丧事也办地十分潦草,两兄弟揪着他唐宜修的领子逼着他给个说法,给个交代,唐宜修也像魂不守舍一般,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两人更是气极。盛怒之下就将静姝抱回府上,与唐府恩断于此誓不相交。

离府之时静姝才年仅三岁,小小的人儿趴在舅舅的肩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唐府”大门,懵懵懂懂地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甚至不知道现在该不该伤心,要不要哭。她只知道这几日府中上下都挂满了白色的东西,她不喜欢白色,她和母亲一样喜欢如焰燃烧的火红,她从小就在母亲的那园状元红底下装过来装过去,她喜欢这样。可是她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母亲了,照顾她的丫头婆子说太太已经去了,母亲这是去哪儿啊?怎么不带她一起去呢?

开始还好,过了几日静姝久寻母亲不得,又听了下人几句闲话,多多少少知道了再也见不着母亲,伤心欲绝日夜哭闹不止。还在月子中的傅氏不得不将亲女儿丢给请来的乳母照看,自己则日日夜夜陪在静姝身边,哄她吃饭哄她入睡,耐心安慰陪伴,慢慢地静姝才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谁也不知道的是,月子里傅氏操劳过度安养不当,以后是再难怀上了,这件事情她甚至连自己的丈夫都不曾言说,只能在更深夜静之时暗自神伤垂泪。

静姝在忠勤伯府待了整整八年,傅氏待她视如己出寸步不离,就算是往返京城和留都也都时时带着她,有什么好的、稀罕的东西也都先紧着她,为了这个傅氏的亲女儿都没少吃醋。当初忠勤伯夫妇把她抱回府上之时就存了当亲生女儿养的心思,为此还特意将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取了名叫洛姝,就想着两人像亲姐妹一般相处一起长大。

因着小时候便是下人的闲言碎语让静姝伤心了许久,傅氏便下了死命令不许府上再议论此事,因此在这八年里她身边的人都对母亲的事讳莫如深,绝口不提,她不止一次地向舅父舅母问起母亲的事情,得到的答案都是他们无奈地摇头和一声沉重的叹息。至于父亲,在唐府时她就不常见到,到了后来这更是成为了一个只存在于纸面的词语。三年前当这个男人来到忠勤伯府说要带她回家,她的心中既没有爱也没有恨,甚至于都难以掀起一丝涟漪,对一个陌生人如何来谈感情。回家?唐府只能算是曾经的“家”吧,她之所以选择回来也只是为了追寻母亲的故事,现在对她来说这里更像是一个住处。

刚回府时面对唐母过分的“热情”她简直无所适从,众人都对她十分和善,但她从头到脚都只觉得不自在,至于父亲,两人还是一贯的疏离,关系也都流于表面。至于裴氏,这个被母亲嫉妒了一辈子的女人,她总是瞧不出她到底哪里好。当她寻遍满园难觅芳华,仅存枯枝残叶几丛的时候,她确定自己是恨他们的!

从那以后静姝也一心扑在了那花花草草之中,和多年前的江氏如出一辙,一样的执念,只是一个怀着爱,一个满是恨,江氏最后因爱生恨,那静姝又将会如何呢?这几年来花是活过来了,渐渐越开越盛,但颜色却越来越深,记忆中的一簇簇红似火焰的状元红一去不回,甚至于有一些花瓣已经红极泛黑,可能终究有一天这满园的“状元红”都可能变成了“墨菊”。想想也是讽刺,就像父亲一般,当年多少闻名者争来识状元的日子也早已远去。

许是时间过得越久,心中执念越深,酿的酒也就越苦越涩,今年更甚。寒夜凉风冷酒,不管灌下去多少杯整个人是越喝越冷,想到这里静姝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为着自己的一腔愁苦倒是让无辜的静嘉陪着自己喝了半天的苦酒。侧过头来一看,那家伙早已醉眼惺忪,眼神迷离,一个劲地盯着自己傻笑,嘴里含糊不清地一直念叨着。

“你们别瞧不起我,我虽不是古人,但也可以吟的两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念为儿童岁,屈指已成昔。’”这丫头怎么这般胡言乱语,看来今天宴席上的事情还是让她所“愁”了,至于后面的那首……

“念为儿童岁,屈指已成昔”之后的一句是“往事今何追,忽若箭已释”她这是让自己不要再追逐往事,时光如箭早该释怀,但是心结易结难解,真正在乎的又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放下呢?话虽如此,盏中的酒却不再那么冷了,腹中开始有几丝暖意缓缓升了上来,或许是心慢慢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