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这京城来的太学生,不过几句话功夫就给自己判了生死,两个吏员如何肯服气。
前头那人只会喊冤,后头那个却聪明多了,当即叫道:“韩学生!你是哪个,无官无职的,凭什么在这里对衙门里头事务指手画脚???”
说着,他不再去管韩砺,立时转向岑德彰,口中叫道:“通判!通判!不过晚来片刻,便落得这样处置,我不服气!”
“小人在滑州州衙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理过的账册、宗卷山那样高,这姓韩的又做了什么,由他在此处作威作福,嚣张跋扈,便是苍天也看不过眼!通判怎能如此纵容!”
此人叫完,却又看向左右人。
过了几息,有个他相熟的一咬牙,上前附和道:“通判,眼看提刑司巡查在即,蒋贴书做事向来尽心,偶有疏漏,韩学生也是为了公家事,申斥是应当的,可要是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把人退了,突然少一个人,只怕帐、库两边都忙不过来!”
这人到底不愿得罪太过,虽也帮着说了话,却不敢再说什么韩砺作威作福话语。
得了这个台阶,先前那蒋贴书也顺势下了,忙道:“通判,小人一时做错,实在事情多,如若样样等着二人同在才能调看宗卷、账册,当真做不完,情急之下,方才出了岔子——日后再不敢犯,就饶了这一回吧!”
说着说着,他竟是眼泪都流了下来,几步上前,给岑德彰跪地行礼。
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突然这样可怜,叫岑德彰实在看不下去。
他心中一软,就要说话,嘴巴还未张,却被那门客一把捉住了手,用力一捏。
门客上前一步,挡着岑德彰,对那吏员喝道:“还要狡辩!你不犯错,自不会拿你的错,先头哪里去了??难道不晓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又道:“通判为人再好,也不能由着你坏事,不然日后谁人还认真干活,错了事,跪地讨个饶就过了!留下摊子,却要上官来背,哪有这样道理!”
说着就冲着门外叫道:“人在哪里?还要通判自己开口,才知道把他拉下去吗?!”
那蒋贴书眼见形势不对,忙大声讨饶,又请罪,又磕头,趁着外头杂役尚未进来,不住叫道:“通判,饶了小人这一次吧!小的家中还有七十岁的老娘,又有小儿等着经管,我知错了!知错了!!!”
说着,砰砰砰地磕头,不过几息,额头已经磕出红印。
岑德彰在后头坐着,实在于心不忍,更不敢看,只觉晚上睡觉时候都要想着这样场面,心中发酸,不禁失声叫道:“正言……”
他不喊自己门客,却叫韩砺。
于是地上那蒋贴书也回过神来,转头去找韩砺。
韩砺却是不避不让,任他抓着,张口道:“我老早就记得你了,你是衙中贴书,唤作蒋良吧?”
“原本不想这时候来做追究,你既不服,我只问——岑通判去年上书要定河木,一月间都水监把定河木拨了过来,二月初三进的滑州州库,三月二十出了州库,拨入不论,拨出账上却有你的名字签押——定河木哪里去了?”
那蒋良仰着脸,眼泪鼻涕一把,正要再哭,听得“定河木”三个字,那眼泪居然就遮掩硬生生停在眼眶里,半晌,颤着声音道:“定河木……修……修河堤,对!是为了修河堤领用的,眼下已经在堤下压着了……”
他说到此处,犹如得了底气一般,声音也大了,一抹脸上涕泪,大声道:“韩学生,那木头已经撑在河堤底下,你若不信,自己下河去摸就是!”
“三月二十那天,是你领的?”
“是我领的又怎样——正经办差,难道领不得???”
此门门边早进来两个杂役,只不敢动作,尴尬站着。
韩砺却不理二人,也不去搭理蒋良,而是另外打铃,叫了个新杂役。
他吩咐道:“你跑一趟州库,让丁柳带上三月库房领用副档过来,你去顶他。”
那杂役匆忙而去。
州库距离州衙很近,不多时,库员丁柳就匆匆进得门来。
见得屋子里都是人,地上还跪着蒋良,丁柳本就有些惊慌,这会子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干站。
韩砺叫他一声,问道:“你于三月二十守库,当日经手出库的有什么?”
丁柳手中就捏着出入库的登册,听得这话,忙把那册子打开,一样一样读,不多时,就读到了定河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