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最要紧的就是时间!春耕垦荒的河西大军还未及时抵达毫邑,北面的犬戎和南面的共工氏却早已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帝喾腹背受敌,无奈之下只能仓促应战。
帝喾是一个深思熟虑的首领,长达六十余年带领少典部族垦荒拓土,早已将高辛氏[,帝喾的号,颛顼号高阳氏,帝喾号高辛氏]的威名传遍四海,但对此次早有预谋的大战,帝喾还是忧心忡忡,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毫邑这不足一万的守军和河西春耕垦荒的大军身上。
在毫邑王宫内,帝喾告诉大业,此番迎敌,必须先敌房王、后歼玄昆,因为犬戎乃漠北蛮族,与中原素无旧怨,南下征战只为拓地掠夺,只要大军战胜,犬戎必望风而逃,数年以内北疆都不再会有战事;但南方共工氏则不然,试想百年前黄帝与炎帝于坂泉大战,大败炎帝,褫夺其帝称号,使其臣服近百年,颛顼帝又大败共工氏首领康回,逼得其离开故土,迁徙至南下蛮荆之地,这其中宿怨何止千千万万,此次共工氏与犬戎同时发兵,必是房王、玄昆两方合谋想瓜分帝喾的疆土,相比于房王、这个玄昆才是心腹大患啊!
若等待河西大军抵到毫邑,再与犬戎交战完毕,即便是战胜也必定损失惨重。若是想再向南讨伐共工氏,还需要再行休整数日,而这短短的数日,便足够让共工氏北上抵达毫邑了。所以整场战事的关键,就都压在了大业的肩头,此番出征,目的就是要死死地据守南方,等待北面战胜后,与毫邑的援军一齐对抗共工氏。
时间!最要紧的还是时间!都说大江[,今长江]乃天险,只有据有大江之天险,才能牢牢据守南境,不让玄昆大军越地一步。可谁都知道,玄昆的老巢长右[,今湖南雪峰山附近]只距大江五百里,可毫邑却距大江七百里,更何况玄昆率先发兵、准备充足,大业临危受命、准备仓促,所以当晚,大业率八千士卒带足的口粮饮水,片刻也没有修整就直接奔赴大江之畔的首阳,大业相信,玄昆北征必会经过首阳[,今湖北荆州以东],即便不能在首阳截住大军,也能在途中相遇,届时,无非是一场苦战罢了!
于是,八千士卒,在七百里的南下道路上开始了长达四日的奔袭,每日日出之前大军就已开拔,一路奔袭至日落之后方才休息。整整四日,大业率八千士卒终于赶到首阳,但让人意外的是,途中竟未见玄昆大军!
大业曾听说玄昆有勇无谋、心胸狭窄,心想:“共工氏行动如此迟缓,莫不是想借着此次与犬戎共同瓜分帝喾疆土,先让房王大军率先与帝喾激战,等到犬戎和少典族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后,共工氏再慢悠悠地行军北上,趁机得渔翁之利?”
于是,大业命令手下就地编筏,准备渡江,抢占洞庭山。顷刻间,一棵棵高大挺拔的树木纷纷倒下,大业手下连夜揉制绳索,砍断树干,制作木筏,第二日,数十支木筏已连夜赶制完毕。
大军渡江、浩浩汤汤,大业庆幸由于共工的短视,给了自己抢占洞庭山的良好机会,正午时分,大军已渡过大江,在江岸匆匆休整后,不到傍晚时分就已经赶到了洞庭山。
大业向南望去,只见挺拔的洞庭山绵延数十里,像一面高耸的城墙般,挡住了玄昆发兵渡江的通道,仅仅留出了一道狭窄的山口,能够通往大江边的篇遇[,今湖北公安附近]。若想北上,玄昆必然要取篇遇,进而再向北渡江至首阳,但谁又能想到,大业竟在短短四天时间里就从江北七百里的毫邑一路赶到了洞庭山,生生地截住了玄昆北渡大江的唯一通路。
与大业想得如出一辙,八日前,玄昆自长右发兵,带着数万人朝着首阳进发,他本以为在犬戎大军北面凌厉的攻势下,帝喾能在十日内遣一支数千人的队伍南下截击已经是困兽之举,所以压根就没有把毫邑南下的大军当回事。
为了让犬戎和帝喾先行厮杀,待两方筋疲力尽的时候,再率大军北上毫邑,玄昆故意放慢了速度,数万人的大军整整用了八天的时间才慢悠悠地抵达了洞庭山。行军的路上,他仔细地盘算着自己的“妙计”,谋划着不仅要彻底绞杀少典一族,还想着如何和犬戎瓜分疆土的谈判中赢得更大的筹码。但玄昆怎么也没有想到,从接到自己发兵的消息,到大军赶到洞庭山,仅仅四日的时间,大业竟行军逾七百里。
大业占据洞庭山的第二天,大军就与共工氏正面相遇,凭借着有利的地势,让大业更加有了阻击共工氏的信心。洞庭山以南的平原,地势平坦,适合大军决战,以西的云梦大泽[,今洞庭湖区域,古时水量充沛,面积远胜于今],浩如烟海,但大业却躲进了狭长的山谷之中。数里长的山口,宽度仅容得下寥寥数人,共工氏数万人的优势在这里完全丧失了意义。两军相遇的第一天,玄昆就派大军发起了总攻,心想大业率领的这么一支疲惫之师,一定顶不住自己的攻势。
确实,大业在应对之初,的确没有组织起看似有效的抵抗和防御,而是且战且退,不断让玄昆大军进入狭长的山谷。玄昆见大业难以招架,便喜形于色地喊道:“众族人,帝喾的士卒们已经招架不住了,咱们先拿下洞庭山,再北上首阳,沿途数百里,看到的地方以后都将成为我共工氏的疆土!”
听到首领的慷慨陈词,玄昆大军的斗志更加高昂。士卒们纷纷提着石矛、石斧,奋勇地冲向山谷之中。
大业站在山谷一侧的山峰上,见着越来越多的士卒涌进山谷,不禁好笑,心想这玄昆果然是只有小计而无大谋,若他加快北上,此时已经渡过了大江,再直取毫邑,与犬戎合力进攻,少典一族的生死存亡可就真的悬于一线之间了!但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目光短浅的首领,仅仅是为了让犬戎与帝喾先行厮杀,好保存自己的力量,他竟把共工氏几万人的大军拖延了整整八日,等到大业赶来,共工氏都还未渡过大江!
而面对洞庭山的大业先遣军,玄昆又天真地以为只要一味地猛攻就能取得胜利。却不知此时早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巨大的陷阱。
“一定要让这个狂妄自大、有勇无谋的家伙吃吃苦头!”大业心想着。
渐渐地,数里长的山谷中“填满”了这些共工氏的士卒,突然这时,从山谷两侧的山峰上响起了雷点般的鼓声,山谷北口的大业军听到鼓声,就像事先排练过一般,停止了看似慌张退却,终于露出了原本凶悍的真实面孔。
大业率领的这八千步卒,都是毫邑城中的精锐力量!都是拱卫帝喾安全的近卫王师!在两百年前的那场涿鹿大战中,黄帝部落还没有掌握冶炼铜器的技术。那时蚩尤部落有八十一个头戴铜盔的勇士,面对黄帝部落石斧、石刃的刀兵相加,他们却能泰然处之、毫发无伤,直到用石刃割断他们的喉咙。这个时候,黄帝便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破解黄帝部落缺少铜兵器的这个难题!大战结束后,黄帝命鸿胪遍寻天下,终于找到了冶炼铜器的秘密,那就是“乌金[,即煤炭]”,深藏于地底,遇火时能燃烧不休。
涿鹿之战大胜后,黄帝部落终于在合谷山[,今山西中南,今天也是煤炭的主要产区]一带寻得了宝贵的乌金矿脉。自此,少典部族终于能够冶炼出少量的铜用于制作兵器。先是用铜脉铸造出简单的头盔、胸甲,再是铸造难度更高的长剑、长矛,最后,在帝喾时期,终于掌握了铸造铜制箭头的技术,只是苦于乌金矿脉和铜矿矿脉难以发现,所以铜制兵器的数量一直远远不够。
但此时此地,大业所率领的大军竟是这样一支全部配备了铜制长剑、铜制长矛的近卫王师!相比与玄昆的士卒,这群人才是战场中真正的恐怖所在……
鼓声响起,王师的士卒们纷纷丢下刚开始用于迎战的石锤、木棍,从腰间抽出了明晃晃的长剑……一刺!鲜红的血液飞溅而出,在空中划过了一道优美的曲线后,紧接着前排的共工士卒纷纷倒地不起。再刺!又是鲜血飞溅而出,铜剑就像砍瓜切菜般,轻易地刺破了共工士卒身着的水牛皮、犀牛皮制造的皮甲,紧接着,又是一排排士卒倒地而亡。再刺!更长的铜矛,如长蛇一般精准的刺穿了共工士卒的喉咙,一时间,山谷北口血流成河,共工士卒死伤无数!
“不好!大军快撤!”远处的玄昆敏感地觉察到了前面的进攻所遇到的波折,迅速地下令大军后撤,但此时,为时已晚!两侧山峰上早已埋伏的大业士卒,纷纷向山谷内投下巨石……
连绵的巨石滚落,很快就堵住了玄昆进山的山路,山谷中的共工氏军队已然被分割包围。这个时候,山峰上的大业军纷纷将一块块硕大的巨石朝向山谷中的共工氏大军投去,这些被挤压在山谷中部的共工氏步卒,连敌人的面还没有见到,就被山上滚落的巨石要去了性命!
巨石滚落后,大业的王师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沿着狭长的山谷,一排排地“收割”着玄昆大军的性命。不到一个时辰,山谷中数千名共工氏士卒就尽数阵亡……
山谷外的玄昆心急如焚,大声命令士卒上前搬开巨石,为大军进谷支援打开一条路,但沉重的巨石堆积如山,早已非人力所能完成,刚刚清出了不到半里的山路,山谷北口的大业王师就已杀到!
玄昆心中极度愤怒,本想着继续进攻,但他心里也知道,如此易守难攻的地势,早已不是他玄昆轻轻松松能攻下来的了。
“撤军!”玄昆对大军喊道,声音中交杂着满满的愤怒与不甘心。但如果继续强攻,也只是徒增伤亡罢了。
数万共工氏大军在洞庭山南口的平原上重新集结整合,朝着洞庭山以西,云梦大泽的方向继续行军。
“不好!玄昆吃了大亏,竟不与我拼个你死我活?!看来这个家伙也不是很好对付啊!”大业见玄昆不与其纠缠,而是率大军离去,不再从洞庭山北上,顿时感慨道。
“云梦大泽位于洞庭山以西,纵横数百里,方圆上千里,其大泽之畔,林木茂盛,水路直通大江,一旦玄昆大军逃至云梦大泽,大业便不好再截击。百余年前,共工氏首领康回就是凭借着遍熟天下水势,尤其善于水攻,才敢于向颛顼帝发起挑战。战败后,共工氏被放逐于蛮荆之地,数十年来,对云梦大泽一带的地形、水势已经是烂熟于心。此时,玄昆若率大军撤至云梦大泽,一定是准备就地伐木编筏,以水路绕过洞庭山,进而横渡大江。”大业这样想着。
此刻,大业正认真地思考着如何截击玄昆大军的北上,“陆路一场大捷,虽杀敌数千,大挫其士气,但眼下如果要强行在水路征伐玄昆,则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损兵败仗不说,放敌北上更是对毫邑城防大大的不利啊!绝不可冒然出击!”
陆上截击,不知敌何时何地渡江北上;水路截击,又极易被敌进攻;进退两难,这可如何是好啊?一时间,大业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身边的左庶长见大业如此深思不解,便走进前去说道:“我听闻颛顼曾生子名为穷蝉,颛顼大败康回时,穷蝉三十岁,乃时,颛顼位都城帝丘分族众三万交予穷蝉,令其南下拓荒,光大少典一族。现已过数十年之久,想必穷蝉族众已达十余万矣!”
“既是同为少典部族,且所居同在蛮荆之地,玄昆此次叛乱,穷蝉氏为何不出手相援?”大业问道。
“想必你有所不知,今帝喾高辛氏,乃蟜极之子,而蟜极与颛顼之父,皆为黄帝之子。颛顼退位时,并未禅让给子嗣中任何一人,而是让位于自己旁支的兄长之子,此事早已成为帝喾和穷蝉之间的芥蒂。再者说,共工叛乱,帝喾乃是通过斥候得知,而我们与穷蝉氏,早已不相往来久矣,他们又怎会知道共工氏叛乱的事呢?再往深里想想,为何玄昆自长右发兵至洞庭山,这短短五百里竟然走了八天?恐怕不只是为了犬戎大军先和毫邑交锋,进而打得两败俱伤吧?会不会也是为了避开穷蝉氏的耳目呢?”左庶长向大业说道。
大业听后,久久不语,时而沉思,时而望着左庶长……
过了好一会儿,大业终于说话了:“左庶长,你带三千步卒前去探寻穷蝉氏,请求其与我合力截击玄昆,我带五千步卒今日渡江,前去据守首阳。我料定,玄昆很有可能还是会从首阳北上。”
“不!还是我带人前去据守首阳。你父乃是帝喾之兄,算来这穷蝉也是你旁支的叔伯,你率步卒前去求援,胜算大些。”左庶长说道。
“好吧,那我率三千步卒去探寻穷蝉氏,你率五千精锐,一定要死死地守住首阳啊!”大业拍了拍左庶长的肩膀说道。
于是傍晚,大军在洞庭山下兵分两路,大业带着三千人,朝着江浮[,今湖北省赤壁市]走去……
层峦叠嶂之中,山势蜿蜒曲折,大业只知当年穷蝉率部南下,应是在江浮附近,但过一日行至江浮处时,翻越重山并无见到些许踪迹。
“当年率部三万,而今当有十余万矣,怎么遍寻不到踪迹呢?”大业疑惑地思索着。带着大军在山谷中不断徘徊,直到次日,当强烈的阳光驱散了山峦之间的层层浓雾时,大业才些许地注意到袅袅炊烟。
“快看,那是不是炊烟?那里一定有氏族居住。快遣斥候前去探查!”大业指着西南山涧中升起的炊烟,向手下命令道。
不一会儿,斥候来报,探见山涧中零星分布着村落,房屋用黄泥拌苇草筑墙,干枯的苇草覆顶,与少典族群无异。
大业心想,这定是穷蝉氏无疑,共工氏自康回南迁以来常居江畔,房屋多以木桩高脚覆蕉叶为墙。只有少典族筑房,以黄泥拌苇草筑墙,干枯的苇草覆顶,即刻可加固墙壁,还可防止雨漏。想必穷蝉氏南迁,仍沿袭着这难以改变的传统吧?
“大军听令!今毫邑城危,我等南下据守首阳,以防玄昆北袭。现玄昆西入云梦,踪迹难寻,我等遍寻穷蝉氏,以图合而抗敌。现寻其踪迹,大军前行须多加谨慎,切不可轻言冒进。”大业决心寻得穷蝉氏,遂号令全军稳妥行事,生怕激怒了这支对少典氏心生怨怼的部族。
大军转向西南,朝着炊烟的方向前进,一路都是那样坦荡,让走在最前的大业心生恐慌。明明是通往山涧的道路,为何竟能容得下大军数人并排行军,这样的道路,岂不是太过坦荡?
就这样想着、疑问着,突然,一支冷箭从树林中射出,径直地射中大业的左肩!大业应声倒地,用尽全力拔出,这才看到,这箭头……竟然是铜的!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