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试鹿鸣坊

琊岭 芷譞 3277 字 2024-04-23

“难得出头,还是沉不住气?”

“烟萝自幼做的是窑子里的丫头,在外面和宅门里的丫鬟比不了,在里面和有牌子的窑姐儿比不了。烟萝本来也没有多高的心气儿,跟着七姨奶奶进了沈家,虽然奶奶脾气有时候不好,但是吃的用的都过得去,知足了。不想那日老爷一时兴起,烟萝便突然有了这一遭的奇遇。跟您说实话,这些日子烟萝过得跟做梦似的,这耳朵边上老有声音扰扰着,一面说着好,一面念着丧。有时候烟萝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烟萝只是隐隐约约地知道,这好日子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到头。”

“你年纪不大,倒是懂得不少?”

“烟萝家里原是有门第的,九岁那年家父获罪烟萝才被做了官卖,从此流落风尘。那年仇家从中作梗,烟萝托身的不是什么风雅的花街柳巷,三年来什么都见识过了。所幸在里面我认识了七姨奶奶,有她护着烟萝,在里面的三年才没被人生吞活剥了。七姨奶奶过去待烟萝像亲姐姐一样,什么也都不吝惜地教给了我,只是这些年七姨奶奶被折磨得狠了,再没有早年的耐性。如今烟萝得了孩子,虽说七姨奶奶明白是老爷胡来的,与烟萝无关,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是烟萝叫七姨奶奶心里难受的,不比旁人。”

佟秉心心里头被戳了一下,一时没有说话。烟萝见对方不语,突然从榻上下来跪在了地上,连声唤着孟奶奶,佟秉心连忙把她扶起来。

“孟奶奶,近来烟萝心里七上八下的,可是深宅大院里这么多人,烟萝没有一个可以商量事情的。昨夜烟萝做梦梦见天边一团乌黑的浓云向着烟萝罩上来,烟萝正不知所措时,却在云雾里见到了个菩萨样的娘娘。烟萝醒来胸口发闷,但也不知道是吉是凶,不知道这菩萨指的是不是我那还生了几分佛相的七姨娘。可是方才一听孟奶奶来了,胸中这郁结突然觉得缓了,您就是是老天爷派人来指点烟萝的。烟萝知道,沈家内宅里的事情哪里入得了您的眼,您一定是来做大事的,烟萝虽然人微言轻,但若是拼尽全力总能给奶奶您做点什么。从前也就算了,如今烟萝也是要养儿女的人了,求求奶奶,您帮我一帮。”

说罢挣开了佟秉心的手,跪在地上,恨恨地磕着头。

佟秉心好说歹说地要掺烟萝起来,可是这孩子死活不肯,佟秉心便道:

“你若不气起来,我没法与你说话,那要怎么帮你?”

“请奶奶为烟萝指点迷津。”

佟秉心只得任由她跪着,自己坐了下来,半晌缓缓开口:

“你的这个孩子,留不得。”

烟萝猛地抬起头看向了佟秉心,佟秉心却没有理会,接着说了下去:

“这沈府上下多少房头?有多少孩子?你这个孩子生不生得下来?生下来会不会受宠?长不长得大?太太会不会容下你?你主子要怎么看你?这个孩子你生下,不仅讨好不了老爷,还会得罪夫人。你倒是不如舍了这个孩子帮你主子清一清路,做一个顺水人情,她今日记下你的好,以后就不会亏了你。”

“烟萝不想别的,只想以后有个孩子陪着不行吗?”

“你指着这个孩子给你养老,你未必活得到他长大,他也未必活得到你老。所以哪怕你是为了你的孩子好,也不要留下他来。”

“奶奶……”

“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世道你看不出来吗?让他生出来受罪你心里就好受吗?”

烟萝跪在一点点地缩了起来,肩膀猛烈地颤抖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石皓这边的热闹终于传到了沈干儿的耳朵里,他跟着送信的伙计从里间出来进了大堂。石皓一听动静就知道沈干儿终于来了,伙计们便也都安静了下来,等着看掌柜的怎么收拾这泼皮。

沈干儿搓了搓手走到石皓身边,一提溜前襟蹲在了他的身边,满脸的微笑。

“这位客官,您要买点什么?”

“要说法。”

“嗯,您说,您要什么说法?咱们这的说法可是出了名的物美价廉。”

“你们的伙计打了我了。”

“嗯,这可是要紧的事情。”

“对咯,不给说法今日我便不走。”

这个石皓这般无理取闹想做什么呢?他想叫沈干儿找人打他一顿,或者把他捆到柴房去,到时候自己家的掌柜就可以出去说鹿鸣的人欺负鹤徕的伙计,有鹤徕两个字放在当前,凭鹿鸣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可是沈干儿今儿个心情也不错,他先是伸出手在石皓的胸口抚了抚,又慢慢转到头上捋了捋,石皓一挥袖子将他的手打到了一边去:

“你摸狗呐?”

“你不是要说法吗?我就给你说法啊,只是咱们店里的东西都是明码标了价的,若是您荷包里宽敞,咱们自然都好说。”

“你们的人打了我,还管我要钱?”

“我们的人打了人自然不对,但是您说的不是这个啊,您不是要说法吗?咱们啊这是开店,你甭管讨什么都是得算钱的啊。”

“那你的人打了我算白打?”

“不能够啊,咱们是买卖人,我的人不能白打你,但你也不能白讨我们的说法。我看这样吧,我们的人打了你,我们给你五百两银子瞧郎中,这就是我们给您的说法了——至于我们这个说法的价钱……给你打一个狠折,我算算啊……三一二五是,二去八进一,九归随身下,逢九进成十……巧了,刚好五百两!您拿了银子,我们给了说法,咱们就两讫了。”

石皓到底是沉不住气,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

“姓沈的,你他妈的玩我!”

“小子哎,我不管你是哪家派来的,叫你们管事的亲自与我来说,都是外场人甭搞这些下三滥。”

石皓见人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话挑明了,自己若是再胡闹非但捞不到好处还要连累这鹤徕蒙上个下三滥的名号,若是那样可就占了下风了,于是只得是悻悻地一拍屁股出了鹿鸣的大门。不过他倒是也机灵,怕鹿鸣的派人跟着他找到鹤徕的头上,在城里走街串巷地最后绕到了天风桥边上看人打把式,一直看到了夕阳渐沉才回去跟卫恒瑞复命。

又说回鹤徕的夫人佟秉心,她回了家之后心里有些后悔掺和这件事,不知道孟怀蚩这个教规矩是要怎么交,往后若是沈家的不懂事的话这沈家宅门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届时自己就算是护住了一颗卵,却帮衬着掀了人家的整个巢。唉,这真的是行了小善却做了大恶,里外里的更不是东西,还不如最开始就避得远远的。一旁的丫鬟曙月是跟着夫人嫁进来的,与夫人从来没有过二心,见夫人自打回来就一直恹恹的,这会儿都到了掌灯时候还没疏解,便在边上一边点灯一边小心劝和:

“夫人今日从沈家外宅回来之后一直闷闷不乐的,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本来是想敲打敲打,没想到把自己敲打了……这个烟萝,是个家道破落以后被官卖的。”

曙月听了没说话,伸手抚了抚夫人的胳膊。

“种瓜安得豆,结怨岂得功,这是师父教给我的……老爷现在在泉坊中一家独大,却不是好打抱不平就是玩心太大,这不是长久之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