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小伙计仰慕后岭的八爷,用心学过,做的东西有些门道。”
“有点意思,点心我看看。”
“知道先生不喜欢花哨,厨房就把点心料子里的精华直接切了两碟。”
玖天风也不理会那对漂亮的镶银箸,只伸手拈着酥馅和乳糕放进嘴里,果然蟹粉鲜咸酥松,质地细腻,乳糕软糯微甜,奶香怡人。
“粉酥馅是要做火烧的,蟹黄是南边的,但用的是中原的做法。乳糕是辛釜新琢磨出的手艺,本来是要寻芳节以后天暖和了再给先生做的,到时候敷上一层核桃酪再拿冰镇一下,配上时令的果子,保证先生喜欢。现在冬天寒气大,辛釜就给做成热食了,尝着却也别有一番滋味,这就都呈了上来,先生觉得可还能入口?”
“中岭的几处厨房里数乾凌观的地道。对了,明天午前我要在这里看姑娘们的敬酒和下楼,你叫新馆子里那几个迎送的过来我看看。”
“他们好造化,宛丘替他们谢谢先生了。听闻今年乾凌来的这波丫头识人察色都很上路,先生可以省下不少心来。”
“明日看了再说,你去歇着吧。”
“是,明日先生的汤里是下笋丝还是菌丝?好叫辛釜去准备。”
“他是行家,叫他看着做就好。”
宛丘连声应下,利落地收了食盒走出房去,关上了门哈欠连天地进了厨房拍醒打盹的辛釜传了玖天风的话。辛釜听闻得了夸奖很是高兴,知道是宛丘妈妈美言了,见手边有和面用的茺蔚蜜,急急地拿温茶水调了半碗伺候宛丘喝了,罢了才各自回房睡过。无逾轩这边玖天风吃了热食心中宽慰,想着翌日还要指点新人便也不再缱绻,也爬上软塌扯过锦被,囫囵成一团就睡了。
损福关起的比其他地方要迟,连侍奉的都要巳时才起。辛釜巳时头里就起床进了厨房,里面白日轮值的厨子已经熬上了粥,他大模大样地执过勺来,称魏先生点名要吃他煮的馄饨。这话可不敢作假,一众的伙计无不艳羡,更有懂事的系了围裙上前打下手。辛釜也不重新起锅烧水,就在滚粥里面煮了馄饨,另一边把鸡汤热上了,下了些菜码。馄饨煮好之后鸡汤也热了,盛出两碗来,先在第一碗鸡汤里过了一遍冲掉了米粒,又盛到第二碗中,这才算是做好一碗。
隅中快近午时,宛丘坐在房里急急地抿着鬓角的头发,原本半个时辰前就该把前头的事情准备妥当去请玖天风起床,却不想前日多走了山路,夜里玖天风没睡自己跟着折腾了一番,一睁眼睛太阳已经露了大半个头。
心里头正焦,忽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进来一看是个脸生的伙计,自称是伙房来的,给妈妈送早点。宛丘打开食盒见里面放了两碗馄饨,两碟时令小菜,心里明白过来,看看时间自己这份却是吃不上了,便留了一份送给跑腿伙计吃,叫他去厨房回话说是自己吃的。打发走了伙计之后宛丘将食盒盖好,拎着送进了无逾轩。
玖天风已经自己起来了,却是恹恹的没有精神,宛丘进来时她正穿着中衣歪在妆台前懒懒地拢着额发,见宛丘过来了便叫她为自己梳头。宛丘担心馄饨冷了便叫玖天风先吃,玖天风乍起床吃不下,一回头见宛丘的衣服虽然规整,但腰上璎珞下面的流苏是乱的,便伸手捋了一把,又从宛丘手上拿过梳子自己梳了起来,叫她用自己的碗筷把早饭吃了。宛丘知道玖天风晨起食欲不佳,劝她也只会惹得她不开心,便就不多推辞,到外间小桌上尽快地吃完。又趁着这功夫吩咐人传话去厨房准备些饱肚子的茶点,晚点送到仲敬堂去,罢了又回到里面妆台前给玖天风匀水粉化胭脂。
这边宛丘服侍着先生出了门,后岭的小二才起来下板,走进了堂里就觉得空落落的,再到门前发现门栓的位置像是叫人动过。四下寻摸着到了玄武下面才意识到,坐在那里拉琴的老头已经不见了踪影。正纳闷着,耳听着后面院子里有拳脚声,小二便疾走了过去,却见自己闭关三年的大哥陆永霂正与范无咎走拳脚。眼见着范无咎渐渐地占了上风,陆永霂越发抵挡不得,小二在一边高喊了一声:
“蒙屯,大哥来了!”
范无咎一掌打偏,错过要害,给了对方一个喘息的功夫。陆永霂得了空挡却也未不依不饶,中规中矩地与范无咎对了几掌便双双弹开,站定后对着抱了拳。
“老六的功夫越发精湛,真的是打不过了。”
“无咎是遇强则强,是大哥厉害,无咎才厉害。”小二见两人不再死缠时就去屋里拿了水,回来刚好看见两人收手,便一边递水一边接过了话头。刚好蒙屯听见声音也揉着斗大颗脑袋挑了帘子来到院里,看见中庭站着陆永霂,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却又觉得才睡醒阳光刺得慌,一路过来挤眉弄眼的惹得陆永霂笑出了声来。
几人从院里进了屋,小二摆上几碗黄泉水酿出的泻春潭,举起一碗对着陆永霂道:
“恭迎大哥出关。”
陆永霂一碗入口只觉辛辣爽美,含在嘴中时恍有甘霖之感。顺着胸口流下肚去,竟不觉得是酒水,只疑是一整块的凝胶滑过,顷刻间腹内温热舒坦,真若春色乍起寒潭,溶溶冰释。陆永霂不由得赞叹了一声,抬眼却见蒙屯已经自顾地又斟了一碗,急躁躁地送到嘴边,下巴一扬就喝尽了。
“蝽象还是这么贪杯?”
蝽象是蒙屯的乳名,陆永霂给取的,琊岭上的弟兄们数蒙屯与南荣比跟陆永霂的时间最长,说是陆永霂带大的也差不多。当年陆永霂捡到蒙屯的时候,这小子刚从人家地里偷挖了好些甘薯,正被主人追着打,陆永霂接应了他一把,帮他夺过棍棒之苦。蒙屯就请陆永霂吃甘薯,结果蒙屯肚里久不存食,一肚子甘薯下去不停地往出排气,陆永霂便管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蝽象。
当年陆永霂给南荣比也取过一个乳名,也是从草虫里取的。当年的南荣比生的小小的,见人说话带着几分怯懦,似个不起眼的小蚜虫,陆永霂就给他取名叫蚜郎。有一次街上的一伙儿野孩子来到陆永霂“驻扎”的破庙里争地盘,正赶上蒙屯带人出去趟活儿,身边的人手不够,陆永霂被几个小童围殴,双拳难敌四手一时束手无策。
南荣比本来见到进来了人就一直缩在一旁哭,“敌人”也便没有理会他,可是眼见大哥不敌,南荣比不知哪来的勇气抄起了台上的香炉,连着砸破了几个野孩子的头,将其中一个当场砸得没了气息,扭转了局势,把陆永霂都惊到了。砸完人的南荣比把手里的东西一丢,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役”结束后,陆永霂吐着嘴里的血,一边拿香灰堵身上的创口一边逗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南荣比,直道不成想关键时刻他可以这般“狠厉”,便不再唤他蚜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