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路的书生听他喋喋不休也不多嘴,只是“喏喏”地附会着。
“可也是,馆子里一旦做了风月生意,就算姑娘小倌不似岭外那般聒噪,店内也做了文人装潢,可味道始终是不对。这雅趣二字最为矫情,哪怕只是沾上了那么一点点的烟火味都更容易俗了,甚至不如那些个大红大绿的。”
说话间二人就行到了无荒画廊上,迎面过来了个书生,见了贾旨丰便侧在一边行礼让路,贾旨丰微微回礼就出了未晞斋。风流才子贾旨丰,如今才子的活干完了,自然要把另一半的名声也给坐住了。
却说才刚在画廊与他错身而过的书生,这会儿到了方才二儒论诗的地方,找到了在里面尚未离开正在看诗的宛丘。
“妈妈,前岭来话,说东面闹了海寇。”
“前岭,哪来的消息?”
“是北城的桂公公亲自到前岭说的。”
“你确定是他亲自来的?”
“前岭的人是这样说的。妈妈,这海寇说的莫不是——小爷?”
老鸨微微垂下头蹙了蹙眉头,又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你别多问,可知道魏先生现在何处?”
“应该是去了后岭小鬼门,妈妈要我送信儿过去吗?”
“你今天午后就出发,亲自去往小鬼门那边去一趟请魏先生回来。你脚快,走的时候也留意一点路上,若是能在半路遇上了你就给迎回来,若是没遇上你就到茶馆里头请。”
“要对魏先生说什么原由?”
“魏先生定是早已经知道了,你只说请先生回来就好,旁的不必。你见到了先生之后人家不说你也别多嘴,多说说关上的事吧……哎呀,这愿不愿意见还两说呢。对了,今晚叫斋里的咱自己的公子去陈喻远房里聆听下教诲。”
“您且放心——对了,这陈大人与贾大人之间……最后还是要听老人的吧。”
“贾涵清不鉴芳也会来关上问道,而陈简只在乎这个。”
“旋济明白。”
此时的折寿关少食茶馆里满是一派懒洋洋的景象,茶馆大堂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小二坐在门槛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听玄武底下的老头有一声没一声地拉着胡琴。不知道是不是太阳暖了的缘故,今天琴声里面透出了一点的温软味。正熏熏然着,蒙屯猛地往大堂冲过来,大嗓门雷劈似的从后院一路炸到前厅:
“我说,这九妹妹快中午了也不起来,老子这汤过了火候就没法喝了。”
“才刚可不是去叫了,小九没说话,把什么东西摔在门上了。”小二被太阳晒得眯了眼睛,猫也似地慢条斯理。
“那可咋办?海寇那事开始飞过来找九妹妹的几茬都给敷衍走了,这十弟跟咱们犯了这么多年浑,这次回来还不知道又要怎么样。到时候耽误了什么事,哥哥们三天两头地又要拿我撒筏子,俺这风箱里的耗子招谁惹谁了?”
说着瞪了一眼南堂那边,拉琴的老头似乎应和他的话,拉出几个戏谑的悲音。
“那你说怎么办?”小二在太阳下面翻了个身,整个人躺在了门槛上,“要不你进去叫去?”
“我?我给那叫春的野猫抓虱子去我也不摸她那腚腚。”
“蒙哥哥,你在那说谁呢?”
蒙屯一抬头见玖天风懒懒地从楼上下来了,咧开牙花子笑道:
“哟,九妹妹醒了,来来来,尝尝哥哥给你煲的汤。”
玖天风摇摇晃晃地在桌边坐下来,边给自己斟了杯茶边问:
“今儿可有人来找我?”
“三拨人刚走,小九你躲得时辰刚刚好。”小二依旧躺在门槛上眯缝着眼睛,猫儿似的开口道。
“非是小九躲他们,只是一群不知根系只会聒噪的人当真叫人厌烦,小九是真的不愿意绞和进来。”
“事关海寇,就是谁都不掺和,你也逃不掉啊。”
玖天风面色微凝,却又马上回复了漫不经心的轻佻:
“这谁离了谁世道人心不还都是这么回事,我就能躲便躲吧。”
“怕也是——躲不掉啊——”
小二念了句白,从门槛上翻身起来也坐在了桌边,就听蒙屯一路高呼:
“汤来了汤来了,来来来,黄泉水熬的……爷爷的烫手!哎?”他见小二坐在了桌前不悦道,“你不是晒虱子吗?你坐过来干啥?”
“喝汤啊。”
“汤是咱九妹妹的,就缩一碗,多了没有。”
“你这小子,怎么兄弟喝你一碗汤还推三阻四的?”
“丹参、檀香和砂仁,给妇人补心的,你是妇人还是你也有这毛病?”
小二眼神一厉,玄武下面的胡琴声也停了一停。玖天风心脾胃都不大好,偏偏又讳病忌医,一直都是拿食补。蒙屯自知失言,两只手绞在一起,把猪肝色的前襟攥成了抹布。
玖天风却没放在心上似的,吹着汤喝了一大口:“哥哥这手艺不减,小九近来住在茶馆里,就觉着这衣服腰身越来越发紧。”
“嘿嘿,九妹妹长的单薄,站山门下面都站不稳,风一刮就跑了,兄弟们追都追不上。哎,过些日子哥哥给你做阳春白雪糕,里面炒点茯苓山药,还有芡实的莲肉,再掺些糯米跟黄米进去,你肯定喜欢,到时候可多吃点,别老叫你小二哥抢吃了。”
“哥哥也是,给小二哥留些又如何?也没有坏处。”
“那可不成!该是什么时节吃什么!该给谁的味道就是给谁的!乱了规矩就把要把庖神得罪!”
小二责备地看了一眼蒙屯,却也没再多言,又躺回了门槛上。沐城与琊岭也都按部就班地各行其是,一切看起来波澜不惊,只有东边沿着江逆流而上了一叶扁舟。
小舟在沐城东北面的码头上停下了,上面衣衫褴褛地爬下来一个伤痕累累的人,翻着白眼跪倒在地上,颤抖着嘴唇从嘶哑的嗓子里扯出几个破音:
“海寇……海寇来了……海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