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琊岭我们也要做些打算才是,送消息的人我们不知道能不能信,这事的真假也尚不能确定,事关鲛石,又涉及到折寿关,还得从长计议。”
二人说话间到了密道顶端,孟怀蚩三短两长地叩了叩密道口的床板,就听卫恒瑞在外面问:
“看过夫人了?”
“夫人已经服了药,还有些咳嗽。”
床板从上面被打开,卫恒瑞接过孟怀蚩手里的烛台,待对方出来后又伸手把自己老爹扶了出来。几个人出了闺阁样的屋子,孟怀蚩称舟车劳顿便去歇息了,卫恒瑞也与父亲回了自己的屋子。
翌日,孟怀蚩晨起洗漱后坐在堂屋里喝茶养神,卫恒瑞来与他说泉坊里和沐城上下新近发生的事情。
“咱们的坊里的事务一切照旧,庖丁们明日午前便能完工,丹师们的炉也都开了。”
“各家都在做什么?”
“老样子,卖肉的卖肉,制药的制药,织布的织布……对了,城里新开张过来一家药铺叫无妄堂,早年好像是南疆一代行医。他们查柜昨儿还跟掌柜的您搭过话,后来又四处地打探泉客生意。我派人暗中探过,这家铺子的底子倒是不错,做个明面儿上的主顾绰绰有余,便叫蒋先生去试探了。可是这一试探他又畏畏缩缩,看着不像真有兴致,我心觉得奇怪,也就没再多接触。”
“他不想就罢了,城里有什么新鲜事?”
“今日南路两边的摊主都在传,说沿海一带又闹海寇了,还说这帮贼人顺着江漂进陆上来了,但他们也不知道是从哪传来的消息,准是不准。”
“近日临海又不太平啊,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说法,你传话下去,不许咱们的人跟着嚼舌根——北城那边有什么事情?”
“北城倒是没什么,但是听闻今早南城朱冥门开的时候进来一个人,没做停留就直奔巽远门就去了,这会儿差不多已经进了北城。您之前叫我留意从琊岭来的人,这人清早进城肯定是夜走削禄关,还没带什么行李,八成就是岭上的人了。他如此行色匆匆的,不知道到了北城会不会弄出什么名堂。”
“这次在损福关的时候,听闻几个鉴芳官吵吵闹闹地定不下今年的赘芳录来,此番怕就是因为这件事情。”
“咱们皇上为什么这么看重赘芳录的事情。”
“文人嘛,安邦定国还是要靠这群人。不提了,咱们是商贾,只图利来,不问国事。”
“这诗书的事情定祯可是一点不懂,确实不如跟着掌柜的多赚些银子。”
“你啊,你父亲总叫你多读些书,你就是不听。言商也要懂谋略,才能更好地在行当里立足不是?你父亲年纪大了,你要学的还很多啊。”
“多跟着掌柜的您就是了,那诗书里头的名堂咱搞不明白,读书什么的我怎么都不如咱少爷。”
“远昇倒是好读书,随他二爷爷,就是可别像他二爷爷那样终不得愿就好。”
“您是想让少爷考文举还是考花举?”
“孟家一直都是商贾,我倒不指望他如何,只是琊岭太乱,我也不想他入朝伴君,若是能在镶脚城里有个一官半职最好。”
孟怀蚩说着捧起桌上的盖碗,将茶汤上面的茶乳撇在了一边。
百许里开外,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一袖子将桌上的纸扎扫到一边就要扬长而去,身后一个才过而立之年的学士戏谑道:
“陈老学士,您主持太学,怕是把诗书都教死了。这赘芳录的评定是崇新尚奇,您那点老脑筋怕是吃不动这些年轻人的手笔吧。”
说话的人叫贾涵清,字旨丰,当朝的风流才子,少年时在前朝明经入仕,一直做的都是言官。其人平生最喜欢吟诗作画,流连教坊,还有就是与朝中一位老鸿儒陈喻远斗嘴。陈喻远,本名陈简,喻远是字,为人严肃公正,好为人师,主治学,对待学生一向严厉,但是在外又极为护短。陈老读了大半辈子辈子书,配得上一句满腹经纶,可是文风呆板晦涩,年轻时屡不中第,前朝末年与贾旨丰同年入仕,却长了他二十余岁。这二人是同年,又是同乡,原本是一段佳话,可是两人在朝中时常意见相左,经常当堂用方音拌嘴,旁若无人,今年两人却一并被邀到岭上鉴芳,也不知道那未晞斋的是如何想的。
“贾旨丰!”果然贾大人那边才一开口,须发皆白的老头便转过了身开,眉毛微微打着颤,“万变不离其宗,写诗填词不能舍其精华,舍本逐末就是忘本。”
“何曾忘本?这后生用典一不偏离史实,二未悖离典论,于我看就是字字珠玑。”
“字字珠玑?根本就是火龙黼黻!我陈喻远一声最恨浮文妨要之作。写下这种东西的人若是得入赘芳录,日后再被圣上召见,定是个虚谈废务之徒。”
“再不济也不至于像陈老您那样,辛辛苦苦写了篇长赋却叫圣上听了打瞌睡。”
“你……”
“哟呵呵——老腐儒足不出户,竟异想天开以为自己看透了当今天下局势,又是夜观天象时哪位神仙道友告诉您的?”
“你再说……我替圣上打你个不臣之人。”
“您这话从何谈起?我何时不臣了?何时不臣了!”
“圣上敬天,你出此狂语,你敢说你不是……咳咳……你……”话没说完,陈喻远咳嗽不止,门外得闻两位学士又吵了起来的宛丘妈妈正好赶到,赶忙敲门进来。
“二位先生,二位先生,这一大清早的怎么又吵起来了?可吓坏了我斋里头做晨课的公子。有什么话说不开的跟我说说?”
“你来得正好,”陈喻远边说边把手往下一甩,“叫人送我回去,还请你告诉你们斋主,这差事喻远实难胜任。”
“陈老……”
“你莫劝我!”
“老身不是劝您,老身才不劝您,可是斋里的武生被差出去办事了,没他陪着您到了土匪窝下面就不怕?”
“老朽……老朽有圣人庇护,有皇恩眷顾,怕什么?什么也不怕!”
“好了好了,您不怕,斋里的人还怕呢。您今天歇着,明早老身派人送您。”
“你莫和我耗功夫,赘芳录的事情我是不管了,肯定是不管了。”
“您不管正好,我们这边一些念书的秀才一早听说您来就要拜访求教,老身怕叨扰了您的清净就没许他们打搅。您不管赘芳录的事情就有功夫来指点咱们的后生了,这岂不是正好?”
陈喻远听了这话嘴上犯起了嘀咕,面上的不悦里面多了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
“陈老,有学生您要见吗?”
“可说好了,这些东西我不看了。”
“不看了不看了,今天什么也不看了。旨丰先生也忙了几日了,今天也不看了,先生来了损福关上几日还没好好看看损福关的景致,也是我们怠慢了。来啊——送两位先生去休息。”
门口应声进来了两个衣着严整的书生,行了古制的敬师礼后便请两位翰林回房。跟在两个书生后面的是几个妆容素雅的姑娘,进来后洗笔的洗笔,收拾书稿的收拾书稿,书斋里方才的呛辣的烟火打了个涟漪儿地就又清爽了起来。
陈喻远与贾旨丰出了门就分道扬镳了,陈老余怒未消地随书生回了自己下榻的竹猗阁,贾旨丰则叫书生领着往斋外去了。
“这个陈老头,老夫子活过来都得叫他酸死,就是因着这些人世人才总叫酸秀才酸秀才,白白叫人背骂名,哎……罢了罢了,好久不来关上正好我今日找个乐子。哎我说——你未晞斋的装点还是这个样子,跟关上的馆子都不相同,完完全全就是一副书院的模样,好容易出门一躺,哪知道见的又都是这些景致。这损福关上下多少馆子,并非只有你未晞一家寄着好的赘芳公子,但是只做诗书生意完全不谈风月的,独你这里一份,多自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