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则 凶险

变玄 风子浣 3862 字 2024-04-23

次日辰时,忘清明盥洗完毕,也用了蛋粥,从房中出来走动时,正巧撞见文盗千载自后院回来。此人如玉坠尘埃而不染浊,泉清如澈、筋骨似竹,外有一张精妙灼灼的皮相,内藏一身傲骨一颗冰心——只是交谈,便可知晓。忘清明友善地作揖告礼,便见君行歌几步迎上,道:“朋友,大清早的锁着眉头,看来是遇到什么郁结了。刚听小二说,永昼沙海凝沙成石,且出现无尽深渊。你的愁闷,想来与此大有关联。”

忘清明道:“何以见得。”

君行歌畅快笑道:“你我都是明白人,你又何必对一个生意人问求显而易见的答案。君某猜想朋友你的困难是无法安全到达深渊渊底,若真如此,不妨与小楼做第二笔交易。”

商人素来办事讲究一码归一码,除去人情帐,算得也清楚。忘清明想着如此也好,便道:“若能得阁下襄助,纵横龙渊必非枯木生花之事。还请阁下将条件说出。”

君行歌转了转手中璧管,洒脱道:“百两黄金,这个价格还合理吧。”

扪心自问,他可没坑蒙拐骗什么人,换了其他人来,他实不会自荐业务。若非他那好友交代……君行歌不禁想起那日,齐月笙将他拐来究竟楼,拍着他的肩膀,一副委以重任的样貌。

『好友,‘华曦’与‘皓月’不日便达‘煌阳夜天’,我恐怕得离开几日,究竟楼就劳好友你照料了』

『……分明是你邀君某来领略此地风土人情,怎么如今还要顶你的班?啊,你不会一早就打算拖君某入世吧?你可知有句话叫‘涉世江湖,即是薄命’』

『哎,好友你如此设想,我很伤心啊。况且是好友你,以你的本领会应验这句话吗?不过是几天而已,待我回来,你大可回你的窝里去,十年二十年,还你清闲』

『罢了罢了,君某输给你了,快收起你这副悲天怜己的模样吧』

『齐月笙谢过好友。究竟楼事务你随意,只是不久后画像上两人若至此地,你需代我尽力相助』

『这二位是……原来如此』

君行歌想起收在袖手中的画卷。

闻言,忘清明事实倒是松了口气。随即一口应下:“合情合理。如无阁下,此行怕多凶险;而今能得阁下助援,小生喜不自胜。”

君行歌觉得合意,从袖中取出账本写了几笔,算是记下。又道:“沙海异象吸引了不少人围观,现在更是捱三顶四。你我便定今夜子时行动,免得惹什么人注意。毕竟——回光返照非自然现象,幕后恐有操纵。”说罢,看着忘清明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忘清明道:“阁下是发现了什么?”

君行歌也不敛匿,回答:“昨夜有名女子前来投宿,并以条件交换获得究竟楼庇护。不久之后君某发现追兵。那些追兵的气息非同寻常,他们来自何处,朋友你一清二楚。”

忘清明听出意思,眼前人也认为香烛丹雪的出现与深渊有关,且钺帝缉捕她的目的不单单只有陈年旧伤这一桩。往绝处想,她或许与其余四王有所关联。既然是三王要“争天”,那死去的几人必留后人。她与他们或脱不了干系,也或许她与葳皇关系密切。

斯事重大,旁人涉入也是危险加身。忘清明虽与君行歌无多交情,但无故让他涉险实在不妙。

至此,他道:“多谢阁下提醒点拨。小生只是好奇而已,对于追捕种种不甚在意。不知所提女子身在何处,小生还想与她一谈,幸得关键,也能多做准备。”

君行歌眯起狐目,修长狭细的眼中灵光闪闪,显得十分狡黠。“真为关键之处,她未必肯说。朋友想一试,君某自当告诉你——她就在阁楼,尚未用膳。”

忘清明道谢,回头取了食盒保存蛋羹,前去探望。

究竟楼无愧“蛮荒第一酒楼”之名,阁楼内布局精妙,更善用风水,栽得不少花草,而又无有虫豸。

日往菲薇,月来扶疏,花茵舞方才调息完毕,收敛繁芜之气,纳空间生机为几用,将残缺的元力彻底修复。待到充盈之刻,报之琼琚,草木瞬时添染春意。“羈宦新来作恶,穷途谁肯相从。追攀十日水云中,情谊知君独重。寂寂回廊小院,冥冥细雨尖风。凤山香雪定应空,昨夜疏枝入梦。”

花茵舞难得神现忧思。她不可能永远委身在这一方天地,而如在外就需面对钺帝追捕。她现在有三个可以选择的合作对象:中州,森域,蛮荒。现下中州已经开始内乱,难保其中是否有金陵谷势力混淆;况且如果有朝一日双方刀兵相向,中州也许会选择牺牲她一人,安定两者冲突——毕竟她在中州只是可有可无的角色。

森域十三骑早有残缺,十骑聚首的实力相较钺帝,应不分伯仲。但她有什么筹码获得森域的保护——她想起一个故人,已死的沧氏。台面上沧氏死后尸身不翼而飞,但她曾在“风雪故人归”内,发现一种奇异的气息,而后竟在森域内找到它的归属。沧氏的去处与逆水帝君必有关联。五行内息上,两人皆运水为用,沧氏体内残留的真元,对帝君功体有极大用处。但五王岂容旁人觊觎,逆水帝君就算偷得沧氏,却也对后者神识防范无可奈何。

森域力量强势,制衡钺帝确实不错。但现在十骑一部分被封,一部分散落;她该如何设法与他们取得联系?封印森域的毕方锁分别在段非渊、江池月、九襄君身上,漂离森域的人必会出现在他三人周围。历时三十年依旧毫无进展,这些人又是什么打算。他们在等什么契机?

就在此时,连接阁楼的木梯传来轻灵有序的脚步声。花茵舞收敛心神,听来人声若妙弦,润泽而清。

“忘清明前来打搅,不知前辈是否方便?”

花茵舞很快请了他进来,见他从食盒中列出汤碗,温润的蛋香瞬时溢出。

听忘清明说道:“小生打早起来不见前辈用早膳,想前辈有所不便之处,故而自作打算。不知蛋羹咸淡是否还合前辈脾胃。”这位后辈很是照应腹心,说着就舀了一碗给她。

花茵舞面对来者好意,更是爽脆道:“真是多谢你了。湖海漂泊的人,哪有那么多讲究,能劳你奔走,香烛丹雪很是得幸。”

片刻之后,花茵舞已饮三碗,率真爽利,与贵家女子截然不同。忘清明望了一眼沙煲,汤羹已经见底,看来要不够吃了。而花茵舞此时擦了擦嘴,迅速收拾了碗筷,转眼过瞬,风卷残云。

“前辈之后有何打算?”忘清明坐下来,真诚关切地问她。

花茵舞想了想,因笑道:“助纣为虐有违医德,香烛丹雪绝不可能医治钺帝。但凭我一己之力,遇上金陵谷之人难以脱身,因而需要寻求盟友保护。”

忘清明道:“与钺帝水火不容的蛮荒,是一个选择。但和同有野心的蛮王合作,前辈犹需时刻谨慎。相比之下,中州更能为前辈分忧。”

花茵舞道:“香烛丹雪曾是纵横段家的一员,多年前经历中州浩劫,段家已然沦陷。沉沦至今,段家主之鬼念犹不得解。如今中州奸邪当道、人才凋敝,是而我已无意再参与百家之事。若我回归中州是你的希望,那香烛丹雪也许得向你说声抱歉。”

“前辈如何肯定,段家主身附鬼念?”

花茵舞回答:“鬼念何物,听来你已了解。此等邪祟,与‘千叶兰’相克。千叶兰盛开之后十年不败,唯有接近鬼念时,受其邪性感染而迅速腐朽。机缘巧合之下,此花与段非渊接触并惨败凋零,我便确定他有问题。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段非渊一手遮天,难保不会对我下手,也为防他破罐子破摔,拿什么人要挟中州,我便将此事瞒下。”

“嗯……段家主为人处事之变,已引几人关注。能得前辈告知,忘清明会尽快处理段家主体内鬼念。”忘清明道,“既然前辈已有决意,清明也不多打扰。这些钱财能防不时之需,还请前辈收下。”说着从袖中取出一袋金银,赠于花茵舞。

花茵舞笑道:“这份恩情,香烛丹雪收下了。来日如需我出力,香烛丹雪绝不推辞。”

告礼,忘清明带着食盒下楼,途中遇到小二,便将其交托。

“哟,客官昨儿睡的可好?”小二笑问。

忘清明儒和道:“有劳费心,那道安神香调得极好。稍后午膳请你多准备一份,为阁楼的客人送去。”

小二哥面露疑惑,但仍是茫然地应下了。

子夜刚至,君行歌、忘清明二人默契地在楼后小院会面。两人各自会意,速速前往永昼沙海。荒漠草枯,长风烈烈,扬沙落月,再续峥嵘。半个时辰后,永昼深渊前停落两道飘灵纤瘦的影,望着足下无尽绵延的黑暗,各怀心思。

君行歌俯身拾起一块碎石,在指尖来回捻动,道:“蛮荒果然不缺奇迹。这处深渊的出现有违天道不说,沙石中更是交杂金解、森蕤之气。奇怪,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