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颜息眯起一双生动的眼睛,她说:“确实。纵横领土,来日可尽交阴阳管辖。阴阳是商人世家。所谓商人,便是谋利谋生。纵横地界广袤,若能为阴阳所用,利益良多。而洛神声名远播,饶是久居皇室的本帝姬,也早有耳闻,我相信若百姓能得洛神庇佑,定能锦衣玉食、岁岁无忧……”
倒是不错的说辞。
江池月无惑其中冠冕堂皇,心底对这番言语,自是嗤之以鼻。
阴阳本家坐拥中州西南,与纵横接壤,如果阴阳森域结盟,纵横便是两面受敌,不论前者是否采取动作,都能乱段非渊心思、打击纵横士气。再者,若阴阳拒绝同盟提议,森域便可借此出兵攻打。届时撤回天浮山兵力、全力进攻此处,也未可知。
但是如果等到双方当真联盟,阴阳也就成了中州的叛徒,就算成功入主纵横,也会收到当地百姓、乃至百家讨伐唾弃之声,到时森域出尔反尔撕毁协定,反将一军,阴阳孤军抵抗,又陷内忧外患,难得胜利。森域再披荆斩棘,顺势攻入西南,阴阳尽灭矣。
此时,一声冷笑,打断凤颜息侃侃而谈的言论。凤颜息目光一凛,视野移转,竟往天燮。
御千鹤直勾勾地盯着她,语气不善道:“省下森域的虚伪。既然不为地界,你们究竟为何入侵中州。”
“这嘛——少主语气一如审问要犯,颜息生性软弱,恐不敢回应。”森域帝姬微微低头,却无生怯之态,只是将方才快要刮出刀子的目光,收敛到了眼眸深处。随着这一细微动作,她夹在耳后的碎发便落了下来,扫到了鸦羽一般的睫毛上,看来仿佛真的有些难过。谁知到是否下一秒,她就要委屈受挫地落下泪来。
森域资源盛足,若真为开拓地界,首当其冲的就是蛮荒。然而与森域临近的蛮荒,至今未传出任何战事。中州有什么在吸引着森域呢?
江池月想不通。此事大约真的在她的认知之外。她抬头望向高座上的瑰丽之姿,莫名地坚信,洛神一定知晓缘由。
轻阖的双眼突然缓缓启开,那面如冻结湖面的眼眸,理所当然地让她漏了半拍心跳。
她只道了四字:“轻诺寡信。”
这个词,不论对于森域还是阴阳,皆是适用。浅显简单的评价,本不需再做什么解释。凤颜息大约觉得碰壁,或者也觉得有理,那双眼微微眯着,而后又重新打开。她道了一句客套的虚话,意思着改日会再来拜访,而后便自行离开了。
洛神闭目养神,垂下的眼睑遮住沉重细腻的心思。逆水帝姬敢只身前来,便是有十足的把握。汉河附近必有接应,而她的动作也印证,阴阳本家无疑已混入细作。为了阴阳内部安定,也是自身习惯,消息便无外传。洛神无心与森域谋和,但也要借机观察段非渊的态度。为避免打草惊蛇,此后便时常静伫主殿之中。而纵横的使者为掩人耳目,也乔装成阴阳弟子混过森域眼线。
江池月自洛神吐出那四字时便推测出了她几分打算。她似乎在等待段非渊做出极其艰难的决定,然而这事,江池月便无从证明了。
她确信洛神绝不会与森域沆瀣。之后的动作,应是以不涉俗世纷争为由,拒绝逆水森域结盟、并承诺绝不出手援助纵横。而从纵横获取想要的报酬之后,便会指令弟子伪装成纵横之人支持天浮山战役。
洛神修为,在中州名列巅峰,然而即便如此,以她一人之力若是同时面对十三骑,难免受挫。她不喜任何风险,也不会让阴阳落入风险之中,这是她对东皇的保证。薄情深情,洛神立于何处,有些模糊。
很快,江池月的想法得到了证实。为尽可能隐蔽地支持纵横,阴阳并未指出过多弟子,甚至,只出战一人。云中君固守汉河,湘夫人不善兵武,“五元”缺陷,唯有她可堪此任。
那日,江池月在武场中完成了最后一次演练。收刀入鞘,她将黏在额头上的染了汗的头发扫到耳边,抬眼间不经意地望见一人,静悄悄地站在门口。那人发梳帽巾、身着家袍,很中规中矩的打扮,唇若涂脂、面如冠玉,目光凝滞,似乎出神许久了。
江池月记性不差,认出那是汉河一战中,力抵弓无尤的罗生堂弟子。他的武学在众多弟子中并不突出,不过那份胆量,她确乎欣赏。
“是你。那日情况,尚未询你名姓。”江池月几步走下台阶,站在他面前说道。
他比她高一些,当风突然吹起的时候,江池月有些松散的长发便被撩动起来,若有若无地扫到了他的鼻尖。江池月是个干练的女子,不如徐绾樽那样软糯细腻,什么香薰香料,于她是用不上的。她的身上没有香甜的滋味,清爽简单得叫人咋舌。
江池月这才发现发带松了,于是干脆扯了下来,咬在贝齿之间,双手随意地抓捋了一头浓密黑长的青丝,又空出一只手取开飞扬的发带,重新扎了回去。想想今日的风不大老实,她又将长发折了一回。这个发型一点都不美观——可她从来不对女孩子家的小心思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