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
你我的这一场相遇,当真是你的不幸,我的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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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颜走出去的时候内殿四门之中已是一片的混沌。
鬼火幽冷。
八条粗莽的玄链缠绑着两尊座落在殿口的羊头骨狮身像,直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寒色,看着煞是吓人。
地上,是一地的萤磷,便做成了一道路。
破生门此下已是围满了数十个的黑袍人。
地上躺着的更多。
“暮雪,你为什么不理我?”衣莲被这些黑袍人围在了里面,有些焦头烂额的望着站在远去背对着自己的人。
那人,始终沉默如斯。
他太熟悉暮雪了,即使那方只是隔着很远看到了她的身影,即使他自始没有看清她的脸。
他也能肯定眼前那个人是她。
“是我啊,我是衣莲。”衣莲声音有些嘶哑的叫着。
鬼唱声再起。
这些蛊师他应付起来不难,但是也架不住三番四番的车轮战,嗓音直伤得厉害。
那个斗篷人笼在手内的手抖得厉害,她微微侧过头似乎是想要看他,却终究是狠下心的扭过了头,继续的往前走着。
“暮雪,我不要看红叶了,也不要去西淮了,我不要去看庙会,也不要去看花灯!”见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头也不回的走去,衣莲想要追去,却被那些黑袍人给拦下了。
“你在这里,我也要在这里!”再一次亲眼看着她离开了自己,衣莲哭了起来。
“……”
那斗篷人却是走得更快了,极尽踉跄,要不是有一旁的随侍扶着许是被跌了下去。
李青颜站在一旁望着。
眼前的事情全然的在意料之中,她并不意外即使衣莲找到了暮雪,她也不会认他,更不可能让他留下来。
犹如那一日在漱白山,她为了让这个少年能够远避繁扰便曾开口求她,让她带走他。
李青颜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看到了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们不是要找药引吗?我就是药引!我就是药华门一直藏着的药引!”眼见着要彻底的看不到她了,衣莲被那群黑袍人拦得严实,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抓住了那个蛊师,大声的叫了起来。
这一句话,让破生门中的气氛顿生大变!
数十个本是旨在拦住他的黑袍人,望向他的目光顿生全数变了,直祭出了蛊珠准备召唤蛊虫。
远走的即将消失的人,因为这一句话而硬生生的止住了脚步,犹然不敢置信的,她终于转过了头来,那双空洞涣散没有一丝光色的眸,盈盛着涩苦的泪光与极具的恐慌。
“不!他不是!”暮雪有些失控的大声否定道。
“我,曾经听到暮雪和李姑娘的,谈话,她说我就是你们要找的药引。”衣莲见她终于有了反应,连忙大声的说道。
“不是!我与他素不相识!”
“你怎么会不认识我?暮雪,是你救了我,是你将我从大雪中唤醒,我的名字还是你取的,你怎么会不认识我!”
衣莲哭了。
他固执的否决了这一个问题,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无论她是出于何种原因不认他。
“将他拿下,交由无二象大人亲审。”当首的一个黑袍人说道。
“他当真不是药引,我药华门从来没有以活人做药引的先例!抓一介普通人有何用!”江暮雪一边怒声斥着,一边踉跄着折回想要阻止他们。
“有用没用一切端看无二象大人如果审定。”
“住手!”
银针飞射而来,却被那些黑袍人堪堪的避开了,唱咒声音,登时有无数的蛊虫应召从四面八方爬了过来,响蛊鞭破空而抽,直抽向了她的手臂。
“哗!”
有一道影自夜中闪过。
是一把极薄极锐见血封喉的袖剑,极见强硬的拦下了暗袭而来的响蛊鞭,眼前的人是与他们无区别的一身黑衣。
兜帽半掩,只隐约露出了一双残戾而冷锐的眸。
剑转而削!便是硬生生的将这支响蛊鞭绞断作了五六截碎断!
“何人?!”蛊师们当即喝道。
李青颜没有说话。
只是剑锋陡转划作成圈,剑气如虹顿时万象风沙,趁着这须臾迷了视线的时机,她利落的反手收剑入袖,空出了两只手一手抓住了一人。
“走!”
大漠的月,冷如刀。
直照着这骤然空了的门堂之中,泛着森森如白骨一般的寒气,没有一丝的温度。
“可往何处?”李青颜震开了疯涌而至的蛊虫沉声问道。
“李……姑娘?”
江暮雪有些不敢置信的怔住了,杀声在耳,她猛地回过了神,沉色道,“往极北之地,此下只有我药华门的禁地算作安全之地。”
“暮雪。”衣莲伸出手想要拉她的衣袖,却被她挥开了,便有些难过的低着头,“我错了。”
“药华门禁地?”李青颜震剑而弹,击退了紧跟而来的蛊师。
江暮雪仔细着辨着声音竭力跟上他们的脚子,道,“整个沙漠早在几年前便已经全数归属于巫沼之门了,在这极地沙漠,早便已经没有了什么安全的地方。”
“如此,便先往那去。”
李青颜反剑一震,直惊飞了无数的蛊虫,鬼唱声在耳,她疾步往前开道。
她不难全身而退。
但是眼下药引的身份一暴露,本身做为俘虏的暮雪处境便作更加的艰难,终是救过她的人,她但作不得袖手旁观。
“快去禀告无二象大人!”
“追!”
禁地的山碑已然可以看见了。
眼前,但见连绵耸立的高山,山壁之上是以血绘成的一连串复杂非常的咒文,一条粗如巨蟒的铁链但栓住了整个山体。
山门正上,极深的插着七柄淬毒的断剑。
——药华门禁地。
紫草忽动。
走在最前方李青颜极其敏锐的察觉到了异样,剑锋陡然一转,成割下了那一片整齐的妖草,里面的人登时吓得腿软,扑通一声便跪倒在了地上。
“不,不要杀我!”
这人,穿着一身黑,黑色的长袍,便与那些蛊师们装扮无有二异。
亡命之中最忌生事泄漏行踪。
李青颜见状,便是当机起剑想要将他立地斩杀,开鞘的袖剑剑身森寒发冷直映着她那双霜寒的眸,那是极快的速度,快如极电,动如劲风!
剑刃直抹向了对方的脖颈正欲横杀而过——
剑风惊起了对方的袍帽,那底下是一张满是惊恐的脸,那是一个望过不过十数岁的少年。
李青颜望着眼前的情景眸色一惊。
蓦地——
眼前是瞬闪而逝的血光,顿现一地残忍的令人发指十八地狱象。
有泪缓缓地自脸颊划下,但落在了血泊中,微溅而起。
是佛泪至悲,至痛。
有一个面容菩提色的僧人身披着一身素华的僧袍站在了这片血海之中,如焚如魇的血,浸透了他的僧履,染上了他的僧袍。
他望着眼前这一片地狱象,合掌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李青颜猛地回过了神!
疾杀而去的袖剑倏地强行一转堪堪的自这个少年的耳边擦发而过,惊破山石,一时之间无数的尘埃纷扬而起。
剑刃上顿现梵字诵唱,李青颜横剑而望,恍恍然,似乎听见那声声敲击的木鱼与诵经声。
那一日。
明灯在这柄剑上刻下了佛印。
他道,除非李施主杀了贫僧,不然,这柄剑不会染上任何人的血,取下任何人之性命。
李青颜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这个佛印意味着什么,直睁大了眼睛怔怔望着剑身上的梵字。
“李姑娘!”江暮雪开启了药华门的禁地唤了她一声。
蛊虫疯涌而袭。
远远望去是一片黑压压如似乌鸦一般看不清面容的黑袍。
李青颜回过了神来强压下了心头的惊色,望着眼前那个被吓得缩成了一团的小少年,她覆手收起了袖剑飞身往禁地之门赶去。
“走!”
那个佛印将意味着——
这柄剑他日若要开锋饮血,必要先以他来做血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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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栖殿陷入了久久的沉寂之中。
飞蛇盘柱。
明灯俯身扶起了那一支先前不小心被他拂落的烛台,将它重新放在了案桌之上,仔细着掌燃。
烛火起了。
幽火自窗外直灌着殿内,摇落了一地烛火的碎影。
就在他掌燃了那一盏烛火的时候,光影交错的瞬间,恍然间,但见有人立在了他的面前。
是一个女子。
“……李施主?”明灯怔了怔,有些不确定的问了一声,“李施主回来可是还有什么事?”
那个女子笑了。
一身极见华丽的绣衣,是用西淮最细的金线绣的花嫁,也是这一定神,让明灯注意到了此下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也穿着一身的红衣,但那衣,不是这西域沙漠的舞姬服。
而是真正的嫁衣!
明灯眸色猛地一惊,但退了几步。
“是你。”
她笑了,笑得极其的魅惑,也极其的诱人,无论是那唇边的笑容还是那流动勾人的眼波。
那是与李青颜极相似的面容。
却有着与她截然相反的气质,额心上的兰色纯洁如仙,明明是如寒空孤月般清绝温婉的面容却硬是凭生生的起了一抹妖冶,这样的一份妩媚之色正映着她一身极盛的大红嫁衣,便是自身体里直绽着一抹慑人心魂的光色。
“——心魔玄无。”明灯一字一句的说道。
她笑了起来,仰着头望着他,声音轻柔温软的道,“和尚,我想知道如何来破了你的定力,你来教教我好不好?”
“……”
桌上,烛火正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