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南郊,唐国驿馆。
上官荇看着那个上了马车就自然而然地跟到自己住所,而后自然而然地要求参观,再借口天色已晚自然而然地留下来用膳,到现在也没见有半分离开意思的魏国公主,耐心再好也被消磨殆尽。
按着往日习惯,她此时应该要用温汤沐浴的。现在怎么办?直接下逐客令?不仅不符合待客之道,况且对方来头似乎不小,万一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可如何向父王交代?让她留下来过夜?自己不方便不说,要是人家没这个意思,这样自作多情算不算丢了唐王室的体面?
上官荇现在很懊恼,她从小跟师父在山野中修行,最近才被父王从宗里接回王宫,根本没有和这些王公贵族打交道的经验。她本来只是想报答葛卿在宴会上的解围之举才搭把手,没想到竟把自己也搭了进去。手拢在袍袖里不断绞着,上官荇嘴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抽动着就是没开口。
正背对着她拨弄着墙上古琴的葛卿两只眼已经弯成了月牙。“这人脾气也真够好的。”她心想,“从刚才进门就一直矜持有礼,现在才表露出一些小动作。看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多可爱呀!嗯,让我再好好逗逗她。”
“葛将军……”上官荇实在忍不住了。
兴趣浓厚得都快把琴弦弄断的葛卿摆了摆手,目光还在那张琴上,“可别叫我将军,那是当着外人的称呼。把我一好好的大家闺秀弄的跟糙爷们似的。叫我小葛吧。”
上官荇实在不认为大家闺秀会是她这样的作派,但还是改了称呼:“那…小葛,时间不早了,你……”唐国那边的发音本身就有些平仄不分,再加上说话人底气不足,一句“小葛”从她嘴里吐出,听起来就像是“小哥”,更加不辨性别了。
葛卿此刻心里笑得比夜空中的星海还要灿烂。还没等上官荇说完,她蓦的转头,打断到:“你,是要赶我走吗?”
“不。”上官荇看到她原本英气勃勃的眉委屈成了两条蚯蚓,一双凤目眨巴着水花的可怜模样,下意识就吐出了一个音节。
“那你弹琴给我听好不好?就要那首一曲里变换十八种指法的。”
“好。”仍然是下意识里,上官荇又吐出了一个音节。
正当她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后,能做的也只有在对方期待眼神的胁迫下,有些木然地从墙上把琴取下,放在案上,准备弹奏。
素手抚上琴面,手指下的琴弦发出一个颤音。葛卿感觉烛台上的火焰跳动了一下,整个房间的气氛都不同了。
一串弦音倾泻而出,时而饱满,时而飘逸;时而跳跃,时而悠扬。上官荇十指在琴面上变换着各种姿势,或拨,或勾,或挑,或抚。她手上皮肤白皙,比冰雪更柔和,比月色更透亮,是瓷器上泛着釉色晶莹的白。就如两只玉翅的蝶,在蚕丝凝成的琴弦上翩跹飞舞。
葛卿看着那双灵动如山中精灵的手,心道:“如此娴熟地在同一首曲子中变换十八种指法,难度怕是也不输于精通十八般武艺了。想来她为了练到这种程度,也必定吃了不少苦……啊,看那白嫩纤细的手,好想捧在掌心,不再让它们受伤害。”渐渐地,她迷醉在如梦如幻的指节翻飞中,完全忽略了弹奏的内容。是以一曲演毕,葛卿的目光还停留在上官荇玉质的手上,直到它们离开琴案,才回过神来。
上官荇自从抚上琴,整个人气质就变了。不再是之前拘谨的镇定,而是真正充满自信的淡然。借着这种状态,她从容开口:“小…不,葛卿公主,天色已晚,我让人送您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