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十章 10-3

雾海闻言,喉际一哽,面上神色尽显铁青,负手的掌紧握成拳,泛著青筯,那细微的动作全映入蛮瑶眼底,她不禁又望着眸中尽是祈求的巫槐,心上有些不忍。

思索半晌,蛮瑶睇眼淡然回道,「没见著本公主还在处理事情?真亏得你还是跟著我这么久的人了,一点脸色都不会看。你回宫中禀告稷王,就照我说的,一个字都不许改。说本公主还有些事情,要与雾海大人商议商议,等事情处理好了,自会带巫槐入宫,请稷王放心,不会出任何差池的。眼下你见著的一切,全交待给后头跟著的,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万一被我听得了什么风言风语,小心你们的脑袋全被我割了掛在这树梢头!」

听得了那冷言恫吓,那兵卫著实惊吓不小,想这公主一向活泼良善的,怎么今天变了个性子?只得诚惶诚恐的揖著身子说道,「属下不敢。公主的话,属下必清楚交待回禀稷王,并会请稷王放心。」

蛮瑶听了,仅是冷哼一声,纤手扬了扬,算是打发了。待兵卫退去后,她看着雾海说道,「虽说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我也明白眼下你们都不好受,我所能做的,也仅仅只能延些时间。你且先把这位姑娘好好的葬了,往西走,那儿有处光亮些的小丘,有著一片花圃,只因现在天冷,但立春之后,总是开满了花儿。那处地方我常去的,很是安静,若不介意,让她长住那儿,如何?」

雾海看着蛮瑶,只见她面上盛著几许笑意,又有著不安。方才她会替自己解了危,如今又说了这番话,雾海不觉缓和了神色,淡声说道,「既是公主常去之处,只怕扰了公主了。」

「我不介意的,」蛮瑶回首看着失了神的巫槐,又瞧着荒泉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上有些发疼,「她必是个极好的姑娘,跟著来到这儿,如今却是如此。虽说这儿不似轩辕那般热闹繁华,但那处山丘是很清净的。一样是女孩儿,我喜欢,想必她也会喜欢,千万別随随便便的葬了她。何况,若我去了小丘,还可以同她说说话呢。」

雾海听着只是勾著极淡极浅的笑,也不分辩什么,只走到轸宿跟前商议了。不消片刻,轸宿抱起了和风,将她妥妥的置放在车辇里,一行人静默行至蛮瑶所说的小丘园圃。未至春季,小丘显得有些清冷,倒是有几株杉木高耸著,巫槐仰首看着。今日虽仍是寒风飕飕,但此刻有著些许冬阳,映得心头暖了许多。

看着巫槐的出神,蛮瑶行至他的跟前,微微一笑,「你就是巫槐吧?我猜的。」

未料及她的询问,巫槐略怔了怔,才勉强说道,「老身正是巫槐,先谢过公主的慈悲,让和风有了可安歇的地方。」

蛮瑶细细看着巫槐,心上顿生起一丝疑惑,「你的形貌,倒是和雾海有著三分相似?」

巫槐听着,仅是一笑,「公主这句话,可真让巫槐无言以对了。那雾海大人可是轩辕朝中重臣,又是说服了蔓渠妖首有功的,我巫槐是什么样的角色?那里高攀得起这位中皇眼前的红人?」

蛮瑶听着,仍是细细打量,虽然巫槐所言衡量起不假,可不知为何,心里的疑惑却仍未减。荒泉看着这处小丘直发愣,脑子似是不听了使唤,他想不出自己为何会在这儿?方才又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僵直着,望了望躺在一片枯黄草地上的和风,面上,衣上全染得殷红。她一直是爱干净的,怎么现下倒是一塌糊涂了?

他取出了攒在怀中的帕子,蹲伏了下来,替她将脸上的血拭著,却怎么也拭不干净。

「妳这丫头是怎么回事?搞得全身脏兮兮的?我们难得出了远门,妳怎么就这副德行?」荒泉喃喃唸道,「妳不是爱吃糕吗?一会儿就要进宫了,有得是妳吃的,妳怎么还躺在这儿?」

看着他似是丧了心魄的模样,轸宿心上颇为不安。自和风离开火炎之山后,就与荒泉几乎形影不离的,就算分別去奉执著雾海的命令,但若和风使不来的地方,荒泉总替她收拾著,如今顿失一人,荒泉的失落是可想可知的。原本就为着巫槐的事,对雾海颇不谅解的荒泉,现下和风却因为巫槐一事而死,这可难办了。

雾海看着荒泉的一举一动,遂也蹲踞了身子,待要接过他手中的帕子,却是迎上了一双燃著怒火的目光,只听荒泉冷冷说道,「你不要过来。」

雾海不语,仅仅望着他,却又听得荒泉说道,「是你杀了和风的,接下来是巫槐,再来还有谁?为了你口中所谓的天纲义理,六道公正,你还想害死多少人?」

轸宿听着那话头不好,忍不住喝道,「荒泉!別胡闹了!」

「刑天说得对,帝君教出来的好徒弟。」荒泉一面说道,一面仍替和风将脸拭得干净些,「可我相信,帝君就算心冷,也不似你这般,将我们视为无物。你倒是学得入了骨血了?你把掌劫女仙交出来啊!她是罪首,你把她交出来,让我们审了她!」

闻言,雾海原有的眸光变得清冷,他看着荒泉,「我交出了冬雪,你会比较好过?」

「交出来?不。」荒泉直视著雾海,神情古怪得发笑说道,「我要你杀了她,向和风与巫槐谢罪。反正她叛离了度索山,想必西王母也是会置她於死地的,与其死在西王母手中,倒不如死在你手里,她一定会更痛快些。因为她为了你,敢背叛度索山,将鸣鸿刀交给了你,也宁可冒著被六界与索仙官吏的追捕,成为一个修为尽失的流□□仙,如果你要她死,她也会去死,这才真的叫死得其所。」

雾海看着荒泉,昔日那朗朗神情,瞬然间已不复见,取代的是诡异的笑容与泛红的瞳眸,他的双手沾满了泥土,他的嗓音很是轻微,轻微的彷似消融在风里,却又是掷地有声。

雾海抿唇不语。如果说,巫槐是事是一件起因,那么,和风的死,无异是压垮荒泉最后一点理智的稻草。

和风死了,她也将荒泉一并带走了。雾海缓缓说道,「冬雪我不会交给任何人。还有,你最好收拾掉你脑袋里不该有妄想。轸宿,看好他。」

闻言,轸宿只感到脑中一片混沌。

大战在即,如今却是分崩离析。他木然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荒泉,失了神的巫槐,面无表情的雾海。但见雾海走向巫槐说道,「我们该走了,別让公主为难。」

巫槐抬首看着他,仅是惨然一笑。雾海缓缓的伸出长臂,抱着巫槐附耳说着,眸中盛著的,是如血的色泽,「我不会,让和风白白死去,你就当做,和风先去等你了。」

巫槐踏入那片似曾熟悉的故土,但觉一切恍若如昨。那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好似未曾改变过,从何处转入曲廊,从何处步上台阶,经过那一屏青翠山障,就可望见那一片高耸入林的巨木群,穿过那长长巨木丛林,就是通往正殿之处。

记忆虽已陈旧渺渺,却仍像是凿刻般的脉络清晰,他仍看得见那张笑颜如灿灿,风姿绰约的身影。巫槐低首思索,面上有著若有似无般的笑意。

雾海静静的跟在巫槐身后,望着他挺直的背脊。宽大而厚实,即便人称之为巫老,然发色依然如墨,嗓音依旧清朗。一袭蓝色长衣显得他俊逸出尘。医史这个身份,让他身处南国之时,备受重用,也成了在日后成了南国遗族倚重的对象。

或许是魔性使然,身处南国的巫槐的医术高明非常,却总是带着邪门歪道,然在南王的信任慈爱与力保,与巫槐竭尽心力的以表尽忠之下,魔界的身份逐渐被南国人遗忘,尊其一声巫老。尤其在苍梧轩辕战后,众人顿时失首,他却将刑天的脑子给接了回去,更让南国遗族敬他十分。

昔日,巫槐是为了保全他,不得不奔逃至南国,而如今,却又是为了成全他,被迫着重回了昔日纷争不断,急欲取他性命的故土。说无愧是假的,不心虚是假的,纵使在人前,巫槐一如其他人那般行礼如仪,尊他为一声大人,可在雾海心底,却似有著莫名的惶惑,那一声大人,将彼此已够薄弱的牵绊拉得更遥远。

於南国度过不算太久的时间,某一日,东极青玄带着轸宿便至南国作客,并探望了那时已送入钦天宫的飞帘,也见著了尚为年幼的自己,只问了一句,愿不愿跟著去修行定性?南王的欣悅,蚩尤与刑天的力荐,让当时的巫槐喜得眉目间生了光辉。

知道自己真正来处的人,死已死,活着的,也仅存不多。也因为如此,巫槐更是小心翼翼,就怕一个闪失,错了脚步,乱了方寸。

行至那日曾来到的大殿,蛮瑶深吁长气,回首看着巫槐与雾海,眸中尽是不安,「我父王就在这里,怕有个万一,若你们不介意,我同你们一道进去吧。」

看着她的模样,巫槐不禁淡然一笑,「公主不用多虑。巫槐既然来了,对未来的事,自然心里有数。」

「可是……」

不待蛮瑶说出口,一名兵卫行了出来,拱手说道,「稷王得知轩辕雾海大人与巫槐先生已到宫中,有请两位先生。」

蛮瑶听着,不禁望了雾海一眼,只见他走到巫槐面前一揖,「巫老,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