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接近傍晚府上就越发忙碌,园子里的菊花都被一盆一盆挪到了第二进院子的居正堂里,一盏盏的灯笼也都清洗干净早早地挂了起来,家丁婆子们三两个一起接连不断地把一些大屏风、桌椅、杯盘瓶盏搬过来,这个怎么摆,那个怎么放,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除了早已梳妆完毕的某人——静嘉正带着白芷和离青往静姝处走去,三人是不是就要撞上几个搬东西的下人,免不了左挡右躲的,越发觉得碍手碍脚。愣是花了比平时多了近一倍的时间,这才到了明宜居,唐母还在小憩未起,正好也免了去拜会,静嘉便直接往西厢而来。静姝的动作也不慢,衣服已经换好了,此刻正在镜前理妆,按说这时候来打扰是有些不方便,但静嘉可管不了这些了,厚着脸皮就进去了,和姐姐打了声招呼就坐在案边倒似寻常一般,见静嘉这般不识趣,当姐姐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低声吩咐碧玺手上动作快一些。
今日的静姝打扮得和往日也差不了多少,也就是一个寻常的家宴,又不见什么客人,也不需要多么隆重。只见她凑在镜子前头一头乌黑的秀发倾泻而下,碧玺伸出手来将乌发或挽或盘,素手轻裁黑丝一握细似柳,煞是好看。一头青丝堆砌,两边香鬓蝉翼,几支素簪斜插入云,百炼难求暗香绕颈,千经万纬锦衣轻裹,一时间倒是将心头烦事忘却,一心只赏这美人美景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静姝已经微蹙着眉头杏眼含嗔地看着自己了。先是失礼在先,又失态在后,静嘉真是万分窘迫,为缓解尴尬见着跟前的茶水,就胡乱将茶碗捧起,仰头一股脑灌了进去。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雨”下得是忒急了都决了“堤”呛了一嗓子的茶水,见自家主子又出了洋相,尤其是在大姑娘面前,白芷真的是又羞又臊。一边拿来帕子擦净水渍,一边轻轻拍着四姑娘的后背。
静姝看着最近这与以往大不相同的四妹妹,先前心头的一丝不快倒是消了,轻哼了声:“这时候还早呢?约莫着还有个把时辰,怎么来得这般早?”
“我那里本就清闲,三两下都收拾好了,就想着来姐姐这看看若何,一会儿也结个伴一道去。”静嘉不好意思开门见山说起苏麻的事情,只好拐弯抹角先套套近乎。
“老太太午睡还没起来,你我都有得等呢。”
“咱们年年重阳宴上都将前一年埋好的酒挖出来一起品鉴,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姐姐可还记得去年喝的酒是什么味道?”两人本就不是很“熟”,静嘉也只好就着眼前的家宴延伸出来尬聊一番。
没想到这本来无心的问话倒让静姝愣了整整半晌,过了良久才开口,语气中竟然还带着一丝苦涩:“我尝着一年一年都没什么不同,年年都是一样的花,年年酿的也是一样的酒,倒不如妹妹们年年都用不一样的花可以有许多滋味。”
静姝的这份惆怅也让静嘉一时语塞,想要开口安慰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静嘉都能清楚地看到站在远处收拾梳妆台的碧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责备,想来那丫头定是在想这四姑娘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不请自来也就罢了偏还就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往人痛处上戳。
“姑娘年年都用的状元红为的是心里头的一份牵挂,其中滋味本就和别的不同。”出乎意料的倒是白芷开口安慰了人,还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丫头,平时小丫头们心里有什么苦闷也都愿意和她倾诉,宽慰起人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白芷的话看着起了几分的作用,静姝的面色看起来好看了许多,看来自己平日里还真小瞧了四妹妹身边的几个丫环,今天的这个白芷还有先头那个苏麻……都是个好的……想到苏麻如今的处境心中又有几分不快,多好的一个丫头啊。
看着大姐短短这两下,面色阴晴飘忽不定,静嘉的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只好接着话茬继续往下说:“是啊是啊,这种花的人、采花的人、酿酒的人本来就都是这酒味的一部分。”这话确实是说到静姝的心坎去了,她抿嘴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见状静嘉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她知道这是自己开口最好的机会了……
“姑娘们,姑娘们,二房的太太和姑娘回来了,提早回来了!”居盈很不合时宜地冲了进来,打断了静嘉的话头,带来了这爆炸性的新闻。
唐府二房老爷还远在任上,算来离任期满还有个七八日,前些日子还送来了家书,只说定会在老太太寿辰之前赶回来,怎么家眷这么早就到了?
二房回来了这可是大事,两人都不敢怠慢,急忙起来整理一番,要先去正屋那边等着。
正房此刻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了,丫头们刚刚把唐母叫醒,现在正忙着洗面、换衣服,再过一会儿二房的一干人肯定要来请安,眼看着老二近几年官运亨通唐母也不敢怠慢,还是要收拾妥当起来见礼,要是人都到了自个儿还在床上睡大觉像个什么样子。
静姝和静嘉二人早早在正屋里等着了,里头的动静可不小,时不时就听到珊瑚叫小丫头去库房取首饰,要不就是赶紧去熨衣服,一会儿又水凉了,一会儿又茶没备。见里头这般鸡飞狗跳,静姝伸手将紫玉招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吩咐一番,紫玉得令便掀了帘子往里屋去了,不一会儿倒是安静了许多,看来里头的事情也都上了正轨了。
又没过多久裴氏领着大房的一众人和静婷一起到了,人虽然多了,但房里也没有因此而热闹几分,众人各自站的站坐的坐行了礼之后也没什么话好说的。沉默了许久,倒是里屋的玛瑙出来了,见这正屋满满当当的人却悄没声息的也不吃惊,也是,毕竟最闹腾最调动气氛的那个还没到。
玛瑙去院子里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跟她前后脚进屋的是东厢的大小姐,巧倩也是保持了一贯“掐点儿”的作风。大小姐刚进屋没多久唐母在众人的簇拥中也出来的,说来也妙,自这帘子一掀开,正屋里好几个人的精气神明显的不一样了,跟刚刚的沉默不语还真是判若两人。
唐母扶着穆姨娘的手刚刚在主位上坐定,外头就有婆子来报——二太太已经到院门口了,此话一传来就听到院子里一阵阵热闹非凡的喧闹声响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到门口了,一看,竟然是薛氏亲热地挽着二太太曹氏有说有笑地进来了,后头跟着的是两位姑娘,丫环婆子俱都停在了门外,井然有序地在屋檐下等着。
曹氏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松开薛氏的手,领着两个闺女,就要对着唐母跪下去行大礼,唐母嘴里一边叫着“免了免了”一边急忙起身,身边的丫头婆子也都手忙脚乱地去扶,那曹氏却是不受,神色严正地磕满了三个头,这才抬起头来大喊三声:“恕媳妇不孝!”其言未尽已泪泗涕零,众人看了俱感伤怀都掏出帕子抹了抹眼泪。
只静嘉心头无语,这古人还真是伤春悲秋,眼珠子都跟水龙头似的一拧立马就有水流下来,幸好自己也随身带了帕子,掏出来装装样子蒙混过去。其实同样哭不出来的除了静嘉,还有一人,更为讽刺的是那人恰恰是这个场景的主角之一——唐母,在唐母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钱妈妈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急忙上前装作搀扶唐母的样子,暗地里使劲一掐……这下子唐母的眼睛算是红了,这才全了这出亲人久别重逢的戏。
众人一边抹眼泪一边先将唐母搀回主位,唐母则拉着曹氏的手久久不愿松手,这只手指不定就连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的仕途啊,怎么能轻易撒手呢?珊瑚这丫头向来是个有眼色的,见状忙搬了个圆凳来,让曹氏就势在唐母身边坐下。
“老太太这是见了‘新’媳妇就忘了我这‘旧’媳妇了。”薛氏自然是个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接受自己不在众人中心的角儿。
“你要是个‘旧’的,这屋里恐怕没有比你更‘新’的人了!”这么一插科打诨唐母也乐得不用虚假悲戚了,但严格来说唐母这话可不对,裴氏虽是嫂子,但进门的时日可以薛氏来得短,屋里的人都明白这点,但也没法去拂唐母的话头,只好一边掩着嘴笑一边偷偷去瞄裴氏。
“老太太忘了我这媳妇可没什么的,但自个儿的亲孙女可不能忘,婵姐儿和娴姐儿都跪了老半天了还不起来见过各位姐妹!”
“赖我!赖我这老糊涂!婵姐儿、娴姐儿快快起来让祖母看看!”老太太一拍大腿挺起腰来探着头直往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