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到了巳时白芷方迟迟而归,一进门就拉过四姑娘,急急切切地就要说在静姝处的所见所闻,越是着急越是说的糊涂,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却让人是摸不着头脑,静嘉看这情况知道不行,忙让白芷先坐下来喝上一杯茶水,又让她闭上眼睛把这一路的事情走马灯一般回顾一番,这才开口娓娓道来。
到大姑娘处时姑娘正在看书,两个丫头明晞、居盈在一旁伺候,白芷不敢打扰就退到耳房烧水间里头等着,趁着机会也和丫环们闲谈一番,看看有没有些什么风声。
明宜居的正房是唐母的住所,两边的耳房一边当作唐母的私库,另一边则当了烧水煎药的杂房,唐府的大姑娘姝姐儿自忠勤伯府归来就被唐母安排在自己院里的西厢,正对着的东厢则是府上大小姐唐巧倩的住所。二人时常受唐母“眷顾”要一同陪着唐母用饭,真可谓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幸得姝姐儿不但心气儿高眼界也高,寻常不在与大小姐计较素日里诸多忍让,两人也相安无事。
但因得姝姐儿生母早逝,江家便帮她将母亲的嫁妆都争取过来握在自己手上,平日忠勤伯夫人也对她疼爱有加隔三岔五地派人送东送西,唐母为了不落人口实但凡给巧倩送了什么回头也马上要给姝姐儿这边补上一份,因此大姑娘屋里的东西真可谓桩桩贵重、件件稀罕,连大小姐都没少嫉妒,唐母见了也只好私下里给女儿补贴更多,这才有得安稳日子过。
丫头婆子们估计也是得到了什么风声都不愿意和白芷有什么过多的交谈,甚至有几个多事的三五成群凑作一团闲谈耍闹,还是不是对着白芷指指点点,回头说上几句悄悄话又爆出一阵笑声,白芷脸皮子本就薄这样一来头都几乎埋到桌子底下了。
就这么煎熬了一炷香左右大姑娘终于派了二等丫头居盈来传话——请白芷去西厢回话,纵使白芷是个稳妥的性子,但在这冷嘲热讽里这一小段时间对白芷来说也真可谓度日如年。
居盈带着白芷从东耳室出来,穿过一小段石子甬道,要往西厢去,恰好紫玉带着两个小丫头手上东西拿得满满当当迎面走来。紫玉虽说是个一等的大丫环又在唐母身边当了许久的差,但也一点架子都没有,见着白芷也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知道是大房来的虽面容有变但也毫不避讳。
等着白芷进了厢房,大姑娘已经又换了身常服坐在圆凳上描些时兴的花样子,大姑娘还真是样样出挑,什么时候都不闲着。居盈上前轻声一报,大姑娘抬起头来,白芷忙跟了上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也不敢抬头,问一句便答一句。倒是大姑娘听说了四姑娘是为的前个儿的事特意派了人来送谢礼时有沉吟了半晌,方道,举手之劳而已还有赖妹妹特意派人致谢受之有愧。三两下客套完还让居盈给白芷送出去,再吩咐取了前头描的花样子一道儿给白芷带回去。
大姑娘处的礼数果然很足,就连居盈也是将白芷送到了院门口方才回去,看大姑娘的态度还有院子里丫环婆子的言行看来今天大房一行算是空来了。白芷正想着走不想却被人掖住了衣角,回头一看正是方才跟在紫玉身边的两个小丫头中的一个,那丫头年龄虽小嗓门倒是不小拽着白芷的衣角高声道:“姐姐既是从大房来的,那便把这个布老虎带回去吧,这东西做的是什么玩意儿,这般歪歪扭扭的还想让我们紫玉姐姐来帮着缝缝补补,倒不如把里头的布头都给掏了,还能夹带不少的东西呢!”
这个丫头的话说的是真重,这是在含沙射影说的正是苏麻偷窃的事,要说没人指使那是不可能的。此话一出一众在院子里忙活的丫头婆子都哄堂大笑,几个坐在栏上的笑得最凶,白芷臊得慌也没脸去看看究竟是谁,听这笑声倒是又响又脆。白芷只能扭了头加快脚步,隐约中还能听到碧玺出来斥责、管束大姑娘身边的丫环的声音……
有了这番取笑白芷这才愤愤难平,一回到四姑娘屋里就有千言万语这也想说那也想说,愣是说不出来这一出。
听了白芷的描述,静嘉倒不着急上火,她只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个奇形怪状的布老虎,良久才开口问道:“那日听你所言苏麻和紫玉不是向来都很好吗?”
“那紫玉平日里也是个能服众的,对手底下的丫头一向都赏罚分明,奴婢也没有想到她倒是个这样的人,这边苏麻才出了事,她表面上还装作与寻常一般无二还与奴婢好声好气,一回头就派了小丫头来编排奴婢,存心让我们大房难堪!”白芷这回也是气极了,不然也不会说出这些话。
“你说紫玉向来是个知轻重赏罚有度的?”静嘉总觉得这里头莫非还有什么深意。
“是!”
“你肯定那个小丫头是紫玉派来膈应我们的?”
“这个奴婢没有十足的把握,”火气下去了白芷也对之前自己的猜测有些拿不准了,“那个小丫头前脚就跟在紫玉身边做事,后脚就拿着东西来找我,这东西必是紫玉给她的罢,那这话八九不离十也就是帮紫玉传的。”
静嘉又将苏婶子叫了来,着重问了问紫玉的事情,苏婶子母子二人吃饱喝足,脸上的担忧也少了大半,大的小的也都不再哭闹了。
原来这紫玉和苏麻一样出身低微,住的偏僻,从小苏麻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紫玉后头到处转,紫玉也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才入府为奴,她入府时恰好十岁,也亏的运气好刚进府就能在明宜居里跑跑腿,因着做事清楚又稳重很是魏妈妈的眼,早早就让她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导,之后也就顺利成章地在唐母身边伺候。再后来大姑娘回府了因着年岁接近就派去照看静姝,那次就将她和碧玺一道儿提了一等。后头苏麻之所以有进唐府的门路也亏的有紫玉的引荐,裴氏之所以网开一面应允了苏婶子没签苏麻的死契多多少少也考虑到了紫玉的面子。她现在虽然在静姝身边伺候着,但和唐母的关系也一样亲近,都在一个院里头,三天两头唐母就要招了她去陪着聊聊天解解闷,就连静姝平日里也不大使唤她,充其量也就让她做些轻松的省事的活计,更多的事都让碧玺和两个二等丫头来做。紫玉入府以后虽不能向之前那边和苏麻日日相处,但每隔十天半月得了空回去瞧瞧都要给苏麻带点小东西,两个人还是要好的紧,苏麻更是将紫玉视作心中的榜样有什么话都乐意跟她说,两人虽不是亲姐妹却更甚亲姐妹。
“紫玉这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们家妹儿和她那么好,恨不得在一个被窝里头睡觉,怎么如今我们家妹儿出事了,她紫玉就翻脸不认人了!回去我定要和她奶奶说道说道,乡里乡亲几十年了这种事情也好意思做的出!”苏婶子从静嘉和白芷的只言片语里头猜出了紫玉的所作所为,立马就显得十分不忿,眼睛瞪地浑圆,恨不能马上跑到紫玉的跟前指着她鼻子痛骂一顿。
见状白芷又只好先上前将她安抚住,若真由着她这么骂下去,指不定又有什么难听的话要传出去了,现在的大房是到处都是眼睛耳朵嘴巴,但是都不长在自己身上,完全没办法管住。
“你不有房亲戚住在城里吗?做的是什么营生?”静嘉的话头转得这么快倒把苏婶子吓地一愣,也不骂骂咧咧了。
“也没有做些什么正经的生意,就是帮着把我们乡里一些当季的瓜果蔬菜山货野味运来城里卖,公子姑娘们大多吃的精细,偶尔馋两口时鲜的东西也是有的。”苏婶子又好好回答起问话了。
这听起来倒是十分寻常,京中大户上上下下人口动辄就几十上百人,日常吃食要在两市上采买就显得不是很划算了,到季府上的田产、庄子收成了就会送来一些,除此以外也会选一些“中间人”合作,帮着去城外村中采办,这样开支要少得多。但是这一联系起来,静嘉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再说回紫玉,按说她和苏麻两人关系这般好,她怎么就这么快的翻脸不认人还落井下石呢?难道是特意做给某些人看的?是唐母?还是静姝?或者是薛氏?需要这么急地给人表态为的是什么呢?为了保全自己?还是……保全苏麻……
按白芷的观察静姝的态度是十分明显了。其实按道理来说昨个儿自己烫伤手,静姝帮了自己可谓不少,正常安排丫环去致谢也为的应该是这个,自己特意让白芷说的是为“前日”的事情去道谢,指的是前天苏麻冲撞了静姝的事情,是想求着静姝看在前天对苏麻不错的印象来拉她一把。最终得到的回复是——受之有愧,看来自己在苏麻这件事情上注定会越来越孤立无援了。
不!绝不能这样!自己定要再争取一番。
“来白芷,为我梳妆,咱们把重阳宴的衣服先给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