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人的去向,可怎么出去把人找回来是个大问题。若是找蔡婆子开门,惊动大太太事小,只怕明日要闹到三太太、唐老夫人那儿去,到时候麻烦的就不止是自己一人,按唐母对裴氏的成见想来定会迁怒到裴氏,自己刚刚“来”这儿就得罪嫡母,以后若是时不时被使使绊子穿穿小鞋,横看竖看都不是一桩合算的买卖。
现在知晓了离青极可能还在园中没被人贩子骗了去,危险是肯定没有的,但是若放任不管任其在黑黝黝的夜里待上一晚,现在已经是深秋更深露重,熬上一夜免不了一场大病,一个下人年岁又小,看着身体也不是很强健,要再生一场大病免不了也要被折腾去半条命。
虽说只相处了短短几日,说感情有多深也算不上,但静嘉觉得作为一个现代来的“文明人”就算是出于最基本的道义也不该弃之不理,只是这如何出去实属头疼,三人一时也陷入了沉默。
半晌,未想却是苏麻打破了沉默:“不如我从耳房边的矮墙翻出去罢……小时候没少上树摸鸟……想来不在话下……”
此法虽说荒唐,但此情此景倒不失为解决之道,唐府虽说是京中大户,但一般也只有最外沿的院墙造得高大,防些贼人宵小寻常人更是难以翻越,但是内院之间的围墙一般都较为低矮,若是三人合力倒是有可能翻得过去,三人当机立断悄悄往正房而去。
住在耳房的穆姨娘此刻虽然已经灭了灯了但还未入睡,房内仍传来悉悉窣窣的谈话声,房外的主仆三人只好越发小心。
此处的围墙正好开了花窗,波浪状的花纹恰好方便人踩上去。苏麻敏捷地爬了上去,尽量往高了去够,踮起脚来伸手去够围墙顶上的瓦片,奈何年龄尚小身量不够,怎么都够不着,看得底下的两人直着急。
见势不妙白芷让苏麻赶紧下来,发了狠便要自己上。白芷幼时曾在江氏身边伺候,如今正值十八妙龄平日虽不显山露水但也是丰姿绰约,刚一踩上去就听到了薄瓦清脆的断裂声,三人肝胆俱颤不敢再动了。
好在屋里的人并未反应过来,静嘉一把将白芷拉了下来,将自己的裙脚往腰上一系两袖一挽就要往墙上去,却被白芷、苏麻两人一人拉一边给拉住了。静嘉把两人一瞪低声道:“你们莫要瞻前顾后了,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若是被人察觉咱们四人都要同罪并罚。”
两人知是劝其不住,只得把心吊在了嗓子眼上看着静嘉磕磕绊绊地爬上了墙头,方才要松了一口气,哪知静嘉一时大意脚下一滑,虽及时稳住身形,但也滑下了两块瓦片,静嘉心下大呼“不妙”直接闭了眼睛“等死”。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动静,睁了眼一看原来是苏麻一股脑扑倒在地接住了瓦片,一口银牙紧咬双唇愣是强忍疼痛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静嘉见状心下也泛起一丝感动,忙跳下围墙往园子里一路寻去。
平日晨起请安静嘉都要路过这园子,虽说从未在漆黑的夜里来过但也甚为熟悉,没费多大功夫三两下便找到了白天分开的假山处。
夜色如墨,高大的假山仿佛没了棱角一般,倒似一头巨大的野兽潜伏在夜色之中伺机而动,而离青此刻是这头“巨兽”的俘虏,紧紧蜷缩在它的脚边。这可怜的丫头,将茶点茶水都搂在胸前,自个儿饿了半日却分毫未动,茶水早就凉透搂在心口更是寒凉,背后的假山也似冰块一般,一前一后两股恶寒将离青团团围住无可遁逃。
静嘉悄然上前,轻轻唤了一声,离青就像一头受惊的小鹿越发抖了起来,待到静嘉蹲了下来将她整个搂在怀里轻声安抚才慢慢平静下来,湿漉漉的眼神看得让人心疼。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看离青基本恢复常态时候也不早了,静嘉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两人需要迅速回到大房,越晚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险。
“离青咱们现在一起悄悄溜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吗?”话音未落,不远处就传来了打更的声音,两人急忙将身影尽数隐在假山之中。更声未尽,只见假山更深之处隐有火光跳动暗影朦胧,静嘉差点脱口喊出声来却是被离青一把捂住了嘴,两人屏息凝神一动都不敢再动。
夜色中的另外两人显然比静嘉离青准备的要充分得多,那两人提着缠紧黑布的灯笼,这样可以将火光压到最暗,堪堪只能照亮脚边尺许之地,宽大漆黑的披风将身形尽数包住,胖瘦、性别、面容都无从猜测。两人的密谈似乎已有持续了一段时间,待到更夫走远,两人谨慎地一前一后先后离开。
看来在这黑夜中有秘密的人也不止静嘉一人,唐府的表面就已然不平静,只是想不到这暗潮却更加汹涌,不知将刮向何处。
两人虽惊魂未定但也相互扶持急赶慢赶往大房的方向一路摸索而去,到了墙边白芷早已急地团团转了。第二次翻墙静嘉显然麻利了许多,三两下便爬了上去跨坐在墙头,一伸手将离青先拉了上来,那边白芷忙帮着在下边扶着离青下来。静嘉骑在墙头恍惚间想起了多年前午睡犯懒起晚了,整个宿舍都被锁在了宿舍楼,也是像这般翻了铁门一个拉一个爬过去了,如今自己也不知身在何方……见姑娘愣住了白芷急地扯了静嘉的裤管小声叫了一声“姑娘”,静嘉这才回过神来,忙跳了下来,却惊动了耳房里的丫头轻喝了声“谁!”,三人急忙忙往西厢溜去,刚刚进屋回头就看到穆姨娘身边的翠儿点了灯出门来查看,实属万幸躲过了一劫。
屋里苏麻早就支了小炉子熬好了姜汤,忙乘了两碗给两人递了过来。屋里的主仆四人也不敢点灯,就着炉子几星微弱的炭火光团团围坐在桌前。
“离青你怎么就一直在园子里等了那么久?没想过先回院里来看看吗?”现在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静嘉也忍不住心中的疑问盘问起离青来了。
“奴婢只想着姑娘若是来了,口渴了当怎么办?”这答案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但心中莫名又有一股暖意。
“那你可记住,下回可不许这样了。”静嘉顿了顿,屋里的三人都向她看了过来,“你们要记得人饿了渴了都是小事,比不得病了丢了没了,都知道了吗?”
苏麻听了直点头,离青若有所思仍像往日一般默不作声,倒是白芷看向静嘉的眼神倒似与往日不同。
鸡方才叫了两遍白芷和苏麻离青就来服侍静嘉洗漱了,昨晚一番折腾到了快三更天才睡着,这不到两个时辰又要爬起来了四人都累的够呛。
然而屋里唯一一个“吃饱睡足”的丫环——白薇此刻却还在呼呼大睡,她本就不是府中的家生子,她娘是三太太屋里专门请来管灶上的丁家娘子,薛氏向来注重吃食,丁家娘子可算得上是三太太跟前倚重的人了。丁家娘子本不想让女儿来府中当下人的,奈何几年前家中男人出了意外,这个家只能由母女二人来扛起来了。本来薛氏想说让她就跟着在静婷身边伺候,丁家娘子担心女儿自小没伺候过人定有百般不妥,若是伺候不周开罪了薛氏定要喝上一壶,便寻了由头让女儿来最清闲的大房庶出姑娘这儿伺候,四姑娘素日里也不似六姑娘那般讲究最是好糊弄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每日晨起都是白芷带着两个小丫头伺候左右,若是请安回来唐老夫人没有留饭,这才需要白薇上前服侍,一般来说此时也要差不多辰时了。按丁家娘子的盘算,女儿在这赚点清闲钱,过几年到年龄了求个恩典找个人家说门亲事,再三叮嘱女儿莫要耍小性子、莫要多管闲事,让女儿就这般踏实平顺地过好日子便是最合心意了。
屋子里除了白薇另外三人的来历也各不相同,白芷入府时间最长,十四年前唯一的亲人过世年仅四岁的她走投无入,市集上一个好心的大娘给出了主意给她头上别了个小草标,到京里名门大户一家家敲门卖身葬母,怀孕的江氏见了心下不忍,当即派了管事帮着料理了后事,再把她带回府上留在身边作伴,问其姓名小丫头只知道娘亲唤其小白花,江氏便做主改了赐名白芷。苏麻离青入府时间差不多,一年都不到,只是离青是从人牙子那儿买来的,苏麻却是自家父母领来的,裴氏也是个心善的,考虑到苏麻家里实在是困难夫妻两又舍不得大女儿,裴氏就没让苏麻签下卖身契,就按月领领例钱,虽是少了点但好歹也留了个自由身。
静嘉半梦半醒间洗漱好了,留下白芷照看屋里,便带着两个小丫头往三房而去。今日姑娘们都要起个大早就一道儿在小厨房里用些点心,静嘉起来时已经有些晚了,她才进门,那边静姝和静妤已经在用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