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里走出去的李梓木,就这样走完了他山寨的小半生,也拖了半辈子的各种后腿,直到唯一正版的父母相继离去,山寨的世界崩塌了。回老家奔完丧的李梓木,再回到那个山寨公司,发现自己的位置已经被一个大胸女人坐了,多年的山寨技术竟抵不过两坨肉,一时找不到活干的他,索性回到了山寨,打理起了这份寒酸的家业。
挖红薯也是个技术活。李梓木的身后,一条歪歪扭扭的泥埂,每隔丈余便散乱的铺着一堆红薯,细看之下,很难有几根红薯是完整的。忙活半天,他才摸到了一点诀窍,此刻正踩着八字,腰使六分力,双手一前一后握住锄把,八分紧,将锄头挥至斜上额前方,砸向红薯根茎前半掌处,“咣叽”铁片入土七分,稍松手卸去反震力道,向上一抬锄把,一根红薯带着泥被翻起。李梓木上前半步,弯腰提起根茎一抖,乍一看,这次连皮都没伤着,心头甚是满意,将其扔向身后,继续挥起下一锄。年轻人嘛,学东西就是快。
将近中午,李梓木抹了抹额头的那层细密汗珠,感到有些乏了,决定挖完这行收工。如此想着,手上不停,又是一锄头挥下,“咣当”,突然砸中一硬物,酸软的双腿一个不稳,向前跌去,恰好锄把弹回,砸中鼻梁。
李梓木只觉眼前一黑,接着闪了几颗金星,随即,一阵钻心的疼伴着心跳一下一下地刺激着大脑。方才那一下竟是弹在了眼镜上,劣质不锈钢镜框被打歪,斜搭在半边脸上,更惨的是鼻梁末端被擦破了一大块皮,开始慢慢往外渗着血珠。一向把阿q当坚强的李梓木,眼泪淌了下来,鼻涕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样子很是狼狈。
李梓木一把扯掉半搭在脸上的眼镜,恨恨地扔在一边,将锄把一横,一屁股坐在上面,掏出一截皱巴巴的卫生纸,擦起了眼泪鼻血和鼻涕,稍接触到伤口旁边,又是疼得一阵龇牙咧嘴。稍作收拾后,扒开方才下锄的泥土,查找罪魁祸首。料想中的石头瓦片并没有出现,却翻出来了一条“猪儿虫”,拇指粗细,白中带点翠绿,此刻正蜷成一圈,一副柔弱可爱的模样。不对,猪儿虫怎么会可爱呢,李梓木抛开这个可笑的想法,晃晃脑袋,许是被砸晕了,有些错觉吧。
又在那块泥土间翻找了一下,确定再没其他东西,李梓木轻拍了下自己的脸:“废物,挖个红薯都能搞成这样!”懊恼间,一阵凉风袭来,吹动鼻梁上的伤口,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他习惯性的伸手一抹,带着泥土的手指触到伤口,“哎哟!”这下可就疼得钻心了,忍不住的弓背缩头,再不敢碰伤口。
痛得眼泪汪汪的李梓木,哪会注意到他低头的时候,一滴血珠顺着鼻梁滴落向地面,原本蜷缩成一团的猪儿虫,突然昂起了头,恰好接住那滴血,一点微弱红光闪烁后,血珠消失不见。
李梓木埋头点上一支烟,人生三十年,唯你相伴最久,这种时候也只有借你排遣一下了。岂料烟一入口,呛得又是一阵眼泪鼻血鼻涕齐流。视线模糊中,却看到脚下的猪儿虫似乎也在痛苦的打着滚,一股无名火起,夹起烟头就往猪儿虫身上戳去:“你丫的是生晚了吧,这季节了还没结茧,二胎都开放了,你爹妈还拖后腿呢?!”
猪儿虫许是被滚烫的烟头刺激,急急地舒展开身体,蠕动着向一侧爬去,“哟,还知道躲啊,我让你吃我家的红薯叶,我让你住我家的红薯地,我让你躲,你躲,躲!”一身怨气无处撒的李梓木,终于找到个发泄的对象。而那条猪儿虫许是被烫得急了,越爬越快。
李梓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打开朋友圈,想发个虐待小动物的视频,找回一点平衡感。打开动态,满屏各种晒娃的,晒吃的,晒玩的,然后下面回复满满的,再看看自己早晨发的挖红薯,连一个点赞的都没有,一下没了兴致。颓丧地将手机扔在一旁,抱膝目视远方,远方渐朦胧,男儿有泪,泪落无声。
一下没了烟头的刺激,已经爬到李梓木身侧的猪儿虫停下蠕动的身躯,昂起头,似是好奇的张望了一下,略有迟疑,然后头一偏,继续向李梓木身后爬去。待它爬到李梓木身后,却没有逃离这个用烟头烫它的落寞男人,而是头再一偏,又向李梓木身前爬去,难道是被烫晕头了?而此刻的李梓木,哪里会再去注意一条小虫子。
终于,猪儿虫爬行的终点与起点重合,恰成一个圆圈,一个围绕李梓木的圈圈,圈圈内的土地突然一空,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然后,没有闪电,没有惊雷,没有任何异象,老李家几代单传的李梓木,一头栽入屁股下突兀出现的大坑中,消失不见。
始作俑者,侧身一滚,一同掉进自己画出的那个坑。大坑如伤疤般慢慢愈合,片刻后,便不见一丝痕迹。
那是一个秋天,有一条噬空蚕在破庙边画了一个圈,神州大地便崛起一座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