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院子里的牡丹花香浓郁,掩盖住了我身上的妖气——我本来修为就低微,妖气几不可闻。那些修者没有太过认真的搜找到我,可能对他们而言,我灵力如此低微也不值得煞费苦心。”
“那天朱尚替我洗干擦净了我跑窜得狼狈不堪的毛皮,他的手很轻很柔,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善良柔软。他把我放生山林,还在我脖子上挂了两块鲜肉。”江媚说到这里粲然一笑,烛火都为之黯然失色,纵使她不再年轻美丽,这样发自肺腑的甜美笑容也能震撼人心。
“再然后啊,我每天都在他身边转,他去哪我跟到哪,我很快知道了他叫朱尚,是一间客栈的老板。还知道……”她眸光如死灰般黯淡下去,声音也低不可闻了,“他有妻有女,家庭和睦。”
接下来的故事不用她说叶不回也猜到了大概,这只情窦初开的小狐狸还是没能忍住她的情愫,化作人形有意接近了男人。
朱尚是客栈老板,江媚想要刻意引诱之不费吹灰之力,只要多去客栈吃饭住店就熟了。
江媚是狐族,天生就容貌昳丽,妖媚多情,朱尚只是个凡夫俗子,他对妻女的责任感没有打败一时冲动,在一个喝得有三分醉意的夜里要了江媚。
江媚能歌善舞,就在距离朱尚客栈不远处的云中寄做了清妓,只弹曲跳舞绝不出卖清白,一生只为一人。
叶不回想起进门时看到的那些舞女歌姬,那时的江媚做的就是这个吧。如今她零落凡尘想卖笑都无人登门了,简直是从云端跌进泥泞。
可是那晚之后朱尚挣扎犹豫起来,他既不想对不起妻女,又舍不得美得祸国倾城的温香软玉,于是他一边隔三差五幽会着江媚,一边借口推辞着不肯给她一个名分,再一天三次的自责着自己真不是人。
江媚的年纪放在狐族刚刚成年,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就这样被朱尚的几句敷衍哄骗了七年,直到江媚有了身孕,他三天三夜没合眼,终于痛下决定。
他下的这个决定却让江媚痛彻骨髓——打掉孩子,恩断义绝,从此江湖不见。
江媚靠着这些年卖艺的积累,跑到城郊一家农户租了间屋子,在两个月后就生产了。
这让江媚措手不及,她知道人类都是怀胎十月生,她们狐狸才是两个月。她一直以为生下来的孩子会随爹爹,会是个人类小宝宝,结果竟是只狐狸。
小狐崽吸尽了她的灵力才平安降生,刚出生就能化形,是只完完整整的狐妖,并非叶不回猜测的半妖。
听到这里已经水落石出。
叶不回给江媚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情真意切的道,“我不赞成你明知朱尚有家庭还要横插一脚的做法,但你这十四年受得苦已经够多了,几乎毁了你的一生。就事论事,你虽有小恶,但罪不至此。你辛苦了。”
江媚动容,起身向叶不回深深福了一礼,几颗泪珠随着她的动作倾落而下。她这么多年受尽苦楚,未婚有子,不知收了多少白眼和奚落,连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都瞧不起她,这一句安慰她等了十四年。
叶不回又扭过头恨铁不成钢的对跪着的少年道,“你这孩子太让人心寒了,你娘千辛万苦把你养这么大,你不知感恩就已经很过分了,怎么还能出言羞辱她?”
白春雪一勾手指收回灵力,少年咳嗽几声,红着眼白歇斯底里的道,“她咎由自取!那男人对她始乱终弃,狠心把她拒之门外,她竟然还念念不忘,心里装着人家,你说她是不是贱,是不是???”
“她只是执念未斩,放不下自己的情。”白春雪淡淡的道,“你还不知情为何物,情至深处,为了情确实会奋不顾身。明明知道自己做得是傻事,明明知道自己在自毁长城,可还是甘之如饴,万年孤独换一眼回眸也是值得的。”
叶不回挑眉看他,竖拇指道,“厉害,不愧是有道侣的人。”
白春雪谦虚的道,“谬赞了,比不了你,你非礼过有道侣的人。”
叶不回怒,“信不信我捅死你!”
白春雪但笑不语。
江媚蹲在少年面前轻抚着他的额发,一边滚滚落着泪珠一边笑道,“琮儿,你其实没有说错,娘对不起你,让你有一个不干不净的娘,让你从小就被其他孩子戳脊梁。”
那少年恶狠狠的道,“我没有这么觉得,你胡说八道什么!”
叶不回暗自好笑,双手掐诀收回了操控着那少年的灵力。不过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小孩子,看得出他还是挺在乎江媚的,嘴硬罢了。
少年发现自己能动了之后狼狈的扶着跪麻的膝盖起身,还冷着脸甩开了江媚的搀扶,扭过脖子不屑的哼了一声,“臭道士,仗势欺人。”
白春雪一记眼刀飞过去,少年顿时懂得了什么是遍体生寒。
叶不回连忙按住白春雪蠢蠢欲动的右手道,“算了算了算了。”
他沉吟片刻后同江媚母子商量道,“这样吧,现在朱尚丧偶,他女儿也是好说话的善良人,你让令公子给他爹诅咒术解了,你们凑合凑合一起过日子得了。”
“啊?”江媚惊讶。
叶不回道,“你和朱尚都有错,但是计较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你现在凡人之躯,朱尚身子骨也不太硬朗,还能一起过几年日子,好好珍惜吧。”
看到那少年想要出言反对,叶不回又对他道,“你娘还喜欢你爹,她苦了这么多年了,你就让她过几天好日子。”
少年看了一眼魂有天外的江媚,愤愤地闭上了嘴巴。
江媚回过神来,试探着问道,“他会同意吗?”
“他也觉得对不起你呢。”叶不回言尽于此,话未说满,“我回去给你问问吧,明早过来给你答复。”
叶不回和白春雪并肩出了纸醉金迷的云中寄,走了很远还能隐约听到歌舞之声。
叶不回突然叹了口气问,“我这么做其实很不对,和了一滩稀泥,最对不起的是已经不能开口说话的王小姐。太欺负人了。”
他沉默片刻又道,“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至少这样能让活着的四个人好过。要不然朱翠翠和江媚的儿子多无辜。”
他说完也没见白春雪理他,余光一看发现白春雪已经不在身旁了。
“咦?”叶不回站定,在原地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影。
此时的白春雪已被带到了不知名的地方,他脸色不善的盯着面前悬浮的铜镜看,里面正是叶不回自言自语后一脸懵逼的找他的映像。
他脚下是深不可见的万丈深渊,一眼望去没有尽头,正是出现异像的归墟之地。
他身旁站着一男一女,男人倜傥风流,女子俏丽温婉,当真是一对璧人。
那男人亲昵的揽着白春雪肩膀,盯着镜子里的叶不回问道,“这就是你看上的人啊?”
“……”白春雪面无表情的抖开他的手,冷冷的道,“他着急了,我得回去。”
男人摊手,“那你走呗。”
白春雪把目光落到那女子身上,放缓语气问道,“三嫂,我现在离他有多远?”
女子掩唇,笑不露齿,“大概有十万八千里。”他不等白春雪开口就说道,“你三哥不发话,我可不敢带你回去。”
男人得意洋洋的道,“求我啊小九。”
白春雪鄙夷的道,“幼稚。”
男人摸着下巴对镜子里神色凝重的叶不回品头论足,“小九你可真没眼光,这凡人有什么好的。要说长相吧……确实还不错,但是这是个男人啊,你要让爹断子绝孙吗?”
白春雪道,“你去死吧,不要紧,我不死就没断子。”
男人叹了口气试图晓之以情,“小九,你这么多年没回家,爹身体很不好。”
白春雪侧目,“不灭之躯,身体不好?”
男人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之色,自然的道,“好吧好吧,其实是小云朵快死了,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白春雪冷酷无情的道,“他活得够久了。”
作为一只数十万年前渡劫飞升的老狗,他活得已经比白春雪久得多了。
“你这小孩怎么吃硬不吃软。”男人晓之以情失败之后,继续动之以理,“你当初信誓旦旦的说历劫三万年后就回家,这都过了一万年了。你魂灵出窍这么多年,阿猫阿狗都天天去你头顶撒尿了。”
“我没这样说。”白春雪道,“我说得是肉身归寂,它还在。”
“你做了什么手脚,那具躯壳可存在不了这么多年。”
“无可奉告。”白春雪看着镜子里焦急不已的叶不回,面上浮现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男人好奇的戳了戳他的肩膀,还意犹未尽的深深嗅了一口,“你现在这具身子是什么?”
白春雪已经不理他了。
男人舔了舔嘴唇道,“有点香,是能吃的吧!”
白春雪嫌弃的向一旁退去,“你少废话,快把我送回去!”
“你要回哪里?”男人换上一副郑重的神色,似笑非笑的道,“你的血腥味传回来,知不知道你父母兄长都急成什么样子?你跟我回家。”
白春雪伸出手指抚着镜子里的叶不回,“你们再给我几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