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如泼墨,海风四起,青山低啸,山雨欲来。
青山脚下,丝丝烛光从简陋的茅屋里渗出,宛如魔枭向天地试探的触手。
屋内,桌旁。
面如严霜的老人,眼神平静得近乎麻木的少年,恓惶的如花少女,和一脸疼惜的老妇。
陈谷生咬牙道:“我知道。”
陈阿公眼眶欲裂,放下的手掌,再次抬起,五指轻颤。
心头无名火起,陈阿公飞快地捞起饭桌旁那光滑笔直的青树枝,旋即屈膝,狠狠将其撅成两段,掼在来不及阻止的陈谷生胸前!
看着怀里断折的青枝,陈谷生原本冷冰冰的眸子里,终究是刮起了涟漪,心扉抽痛。
有件事,是拔剑山尽人皆知的。
当年陈谷生尚在襁褓之中时,虽侥幸被陈氏夫妇所救,但是全身青紫,癜痕斑驳,邪气缭绕,血管汩汩暴跳,小口中喘气嘶嘶,浑身上下时而热得可怕,时而冰得瘆人。
惊慌无措的陈氏夫妇请了全村人来诊勘婴儿的异状,然而无人知晓此乃何症。
许多聚气数重天的村人,自告奋勇为其灌输真气,开导精血,然而无一例外,纷纷大惊失色。
直到许多年后,村长林屏南才对陈氏夫妇提起这一段往事,当时,谷生的脉象古怪得简直不像是活人。
最后,村里的医者——胡辟春先生采药归来,用了数不清的法子,耗了数不清的药草,不眠不休三天三夜,才在最后关头吊住陈谷生的性命,堪堪将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只是,陈谷生却也因此变成了跛子。
胡辟春回家后,不吃不喝,一连数天翻阅当年流落至拔剑山的初代先祖们从九洲带来的奇经药典,慌不择路地跑来告知陈氏夫妇,陈谷生貌似是传言中的天生绝脉。
当陈氏问及谷生余寿几何时,胡辟春面露悲哀,探出两根手指,少则,多则十八。
上个月,陈谷生已满十五岁。近来,陈谷生时常感到胸口刺痛,不过并未多加留意。
自从婴儿时起,陈谷生便病恙缠绵,根骨羸弱,漫说聚气修行,即便寻常的攀爬负重都有心无力。
陈谷生记事很早,在他记忆里,家里经常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而这自然也逃不过好事的村里人的注意。
几经打听,旁敲侧击之下,没过多久,全村的人都知晓了谷生天生绝脉的真相与不幸。
初时,村人还常常拎些草药、吃食来探望探望。
后来谷生慢慢长大,除了胡辟春偶尔来号号脉之外,陈氏的门前早已渐渐冷落了。
这些年,陈氏夫妇独自提携着一双男女长大,其中清苦不言而喻。
陈谷生尚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村人告诉他,他乃是“万年不遇的天生绝脉”的时,是欢呼雀跃的。因为在当年幼小的谷生眼中,“万年不遇”在一些不可思议的传说故事里,时常代表了某些高不可攀的璀璨与非凡。
彼时,谷生年方六岁,尚未见识过生死,也不懂个中恐怖,只是看着那些扼腕叹息的村民,不由觉得好玩。
后来,陈谷生心智渐渐完备,生老病死亦渐渐明了,这才渐渐懂得当年的那些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