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留哑着嗓子道:“哥哥,别开,我不喜欢阳光。”
然后他对史亦临睬也不睬,只对哥哥说:“你又带什么人过来?”
史亦临示意张家男子无妨,然后他坐在了张留的旁边,让单双绾递过手中的两幅画。
他摊开第一幅老女人的画像,放在张留面前:“张留,我是个画师,我知道你思念自己过世的妻子,所以特地画了她的画像给你,让你寄托相思。”
张留闻言精神一振,慢慢抬起头来,手去接递过来的画像。
画像展开,是一个满脸沟壑,形容枯槁,模样丑陋的老女人。
他嗤之以鼻道:“你这个画师画的这是什么?这哪里是我的妻子?这分明是一个老婆子。”
史亦临笑道:“哎呀呀,我以为你爱你过世的妻子到什么程度了,还特地画了她老年的模样来送给你。结果,你竟然并不认得。你再好好看看,这就是你妻子老了的模样。”
张留一怔,又仔细地看过去,果然,除了脸上的皱纹,雀斑,阴沉的面色,花白稀疏的头发,那脸型,那眼睛,那发饰,那衣着都是自己妻子年轻时候的样子。
史亦临见他入了神,在一旁慢悠悠道:“人都是会老的,所谓生老病死,谁也逃不掉。你只看到了妻子年轻时候的样貌,就以为她永远就是那个样貌吗?她老了就是这幅模样。如果她还活着,假以时日,陪在你身边的就是这个老婆子。”
张留面色颓然,喃喃道:“对呀,她也会老,将来也是个老太婆。”
不过,他马上又道:“不对,她临死时的模样我还记得,她是个大美人。”
史亦临点点头,又递过去一张画像:“你看看这张。这是我看过很多死了多日的人的模样画出来的,你的妻子死了这么多天,如果你能开馆看到她的尸身,她就是这般模样。”
张留又不自觉地摊开第二幅画:穿着妻子的衣服,带着妻子的发饰的一句腐烂的尸身,苍蝇在半空中环绕,他不禁想要作呕。
史亦临缓缓道:“你见过死去人的尸身吗?时间越长越恐怖。你的妻子已经死了这么久,估计开了棺材就会臭气熏天,面部七窍都已经烂出了大窟窿,尸体的皮肉早已经和骨头分离,而且全身都会布满蛆虫,烂肉就像脓水一样……”
他这厢里还没有说完,张留“啊”的一声已经开始呕吐了。
史亦临忙一个跳身,躲了开去,招呼张家男子:“快打开窗子,这味儿。”
单双绾捂住鼻子,帮着张家男子打开窗子。
史亦临拉着她的衣袖向外走,出了门口,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只听里面张留撕扯画纸的声音,之后他叫道:“啊,太恶心人了,没想到她死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然后听见张家男子的声音:“弟弟,这灵位牌摆了这么久了,放到后堂去吧,别成天守着了。”
张留的声音:“拿走吧,拿走吧,赶快拿走……”
史亦临和单双绾相视一笑。
开了方子,收了钱,张家男子又千恩万谢地雇了马车将两人送回抚安堂。
抚安堂门口另一辆马车已经候着多时了。
两人下了马车又上了马车。
马车上李家男子接过单双绾递还的画像,问道:“史郎中,刚才张家的病看得如何?”
单双绾替师父答道:“师父这是画到病除,已经大好了,再吃上几副药,管保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另娶新媳妇了。”
李家男子喜道:“哎呀,这可是造化了,史郎中真是神医啊。”
史亦临摆摆手,告诉他一会儿对女儿的说词,李家男子记下了。
马车粼粼地穿街而过,不到半个时辰,停到了李府门口。
李府看着是个没落的富户家,门口宽阔,院子有几重,但是陈设老旧,只有伶仃几个仆从。
仆从见老爷亲自请来了郎中,都过来听候吩咐。
李老爷叫其中一个去请夫人,然后就亲自引着史亦临和单双绾穿堂过室地来到了女儿的绣房。
李老爷在外面敲敲门,叫道:“秀玉呀,爹今天遇到了画师,手里有你夫君的画像,你看一看吧。”
那秀玉也不应声。
李老爷便示意两人跟着进屋。
进了绣房,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斜卧在床上,发髻松散着,两眼无神地看向窗外。
李老爷搬过来两把椅子放在床榻旁,请史亦临和单双绾坐下。
秀玉的眼神茫然地间或一轮,好像看到眼前有人,又好像完事与自己无关。
史亦临看着病人塌陷的眼窝,叹了口气,抑扬顿挫地吟诵起诗来:
“自爱残妆晓镜中,环钗谩篸绿丝丛。
须臾日射燕脂颊,一朵红苏旋欲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