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妙笑道:“四娘方才已经说啦,凡事讲究技巧,同旁的关系不大,况且人人自有长处,你且看,我挑水也挑不大动,却也不去勉强自己,孔公子学问、才干,样样出挑,也绝非文弱。”
“先前来滑州路上,有一日查探水文,你们一组回得最慢,我担心路上出事,还想叫人去接,结果韩公子只说不打紧,又说‘里头有孔复扬带队,他骑射功夫最佳,人也机变,便是遇得什么意外,不独有自保之力,必定也能护得组内其余人周全’……”
她顿了顿,又道:“孔公子这样文武双全,眼下竟是两桶水给弄得心上心下的,大半夜还在这里折腾?有这功夫胡乱琢磨,不如早些休息,明日那四娘子来了,叫她得空教你一教,保准用不了多久能学会挑这个水!”
宋妙话音才落,就见对面的人脸也好、眼睛也好,有那么一瞬间,跟吸收了月光精华似的,蹭蹭发亮。
那孔复扬像是控制不住自己声音似的,大声问道:“正言当真说我‘骑射最佳’??他用的‘最’字???”
说话时候,他忍不住又咧嘴笑,那露出的牙齿好像都要白了三分。
宋妙也笑着点头,道:“原话,我记得甚是清楚。”
孔复扬也不再用扁担去挑,实在不咋会用,自己拿咯吱窝夹着那扁担,脸上已经只会笑,捧着两个空桶回了厨房摆放好,留下一地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声。
孔复扬笑得欢,此时此刻的滑州州衙之中,那孔目官钱忠明的脸上,却是当真是一点笑意也无。
他下首处站的一名吏员,正小心翼翼回报。
“小的没有说什么话,也不曾提起孔目半分,一应都是按着流程来的,谁料想这些个痞子如此混不吝……”
听得这一句,钱忠明却是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那吏员面前,好似无声无息地一抬手,却是猛地风起,一巴掌就朝那吏员脸上扇了过去。
后者先是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去躲,已然躲不开半点,被扇得眼前一阵发黑,依旧一句话都不敢大声说。
钱忠明冷冷地道:“我只是叫你安排些不好做事的人,叫那伙房一时半会搭不起来,不是叫你用这样一些蠢材,闹出如此事来——你晓不晓得今日那来报信的僮儿一句扯军情急报,一句扯藩部使团,一句说投毒往来高官,连知府都惊动了,你叫我怎么给你擦屁股??”
那吏员只好低头,不住请罪。
钱忠明冷声道:“我打你一巴掌,只因你是我信得过的人,给你长个教训,日后好好打听打听再做事——那小娘子若是个好相与的,怎么会给那韩砺挑中过来搭手?幸而今日只是丢个脸,还能收拾,如若坏了我的名声……”
“不会的,不会的!”那吏员慌忙补道,“一时半会,她哪里去找人?便是找到了人,粮谷、役夫一个也无,没米怎么做饭,做了饭也要有人吃……到底这里只是个小头,只要都水监一日找不到人力……”
听得这几句,钱忠明脸上表情才终于好看了些,道:“本来想着压到月底也就罢了,该给他征人了,结果姓韩的一群这样打我的脸,倒叫我不得不再拖久些,安安底下人的心了。”
再说另一头,官驿里头那张四娘收拾好东西,同宋妙告了辞,便往家中而去。
她忙忙碌碌,少有停歇,但到底学了许多东西,不过半天功夫,既晓得了合炒菜怎么做,揉面又有什么技巧,烙春饼需要什么讲究,简直大开眼界,尤其自己先后炒的那韭菜河虾,当真味道一口就吃得出头先前炒的一盘相比,进步极大。
人在真正学到东西,尤其明确感知到自己在进益的时候,那种心头的满足感是可以抵过一切的。
张四娘回家时候,把日间宋妙所教想了又想,记了又记,唯恐哪里漏了,因知自己差事多半已经落定,心中只有欢喜和踏实,半点不觉得累。
才走到半路,眼见前头就是自己家巷子口,那路口处却站着一人,十分眼熟。
张四娘心中一喜,小跑着上前,叫道:“三郎!”
后者听得她叫,又见了张四娘本人当面,也是喜滋滋忙迎上来,叫一声“四娘”。
此时早过了饭点,后头那“三郎”却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干荷叶包,递过来道:“你看这是什么!”
张四娘接过一看,惊喜万分,叫道:“甑糕!你哪里来的?”
那三郎得意道:“我今儿接了个活,给人送二里坝那边去,正巧他家办喜事,给了个这甑糕做喜饼,我看里头红枣多,指定甜,晓得你喜欢吃这个,就给你捎回来了!”
又道:“你快吃!快尝尝甜不甜!”
张四娘听得对方这么说,果然当先咬了一口,说一句“甜”,却又把那干荷叶包递了回去,道:“你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