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帐外冲天火光,拳头紧握。
指甲几乎掐入肉中,恨声道:
“诸葛村夫……此仇来日必报!”
司马昭虽有不甘,但见兄长决策果断,只得领命,咬牙切齿道:
“待父亲痊愈,定要叫齐贼血债血偿!”
待到邓艾率援军赶到渭滨,只见着满地狼藉。
麦田已成焦土,粮囤余烬未熄。
侥幸未焚的粮袋也被劫掠一空。
姜维、魏延早已带着抢掠的麦粮,安全撤回汉营。
邓艾只能收拢残兵,扑灭余火,悻悻而返。
消息传回,司马师沉默良久,对司马昭叹道:
“粮草被焚,军心愈摇。”
“诸葛亮此计,狠辣异常。”
“眼下重中之重,是父亲病情与营寨安危。”
他望向丞相寝帐方向,眼中满是忧虑。
魏军大营中,
司马师与司马昭对坐帐内,案上军报皱如枯叶。
前者以拳抵额,后者紧攥腰间剑柄,帐外秋风卷旗之声如呜咽。
“半月粮秣尽付东流,纵使父亲宽厚,我等何颜返成都?”
司马师声沉似铁。
昨日汉军轻骑突袭粮道,火矢如蝗,千车粟米化作焦土。
两匹小马此时虽已掌大权,却少历战阵。
面对经过数年淬炼,老谋深算的诸葛亮,便显得相当稚嫩。
正焦虑间,
忽闻马蹄裂地,探马跌入帐中:
“报!汉军粮草尽囤于上方谷,守军不过三千!”
司马昭骤起,眸中燃起异光:
“此天赐良机!若夺此粮,可解燃眉之急!”
话音未落,帐帘掀动,邓艾疾步而入:
“不可!诸葛亮用兵如鬼,焉能露此破绽?”
“此必是其诱敌之计,两位公子切不可中计!”
他指向羊皮地图,有条不紊,认真地分析道:
“上方谷形如布袋,入口险窄。”
“若中埋伏,全军休矣!”
“吾岂不知险?”
司马昭咬着牙,恨恨道:
“然军中存粮吃紧,不赌此局,难道要将士们啖土充饥?”
兄弟对视片刻,司马师长叹:
“邓将军留守大营,若我二人日落未归,即刻退守祁山。”
邓艾欲再谏,见司马昭已披甲执戟,只得领命。
上方谷隐于崇山间,雾霭缭绕如巨兽吞吐。
魏军轻骑衔枚疾进,谷口果然仅有零星哨岗。
司马昭一马当先冲入谷中,见百余粮囤如山耸立,顿时大笑:
“诸葛村夫亦有失算时!”
忽闻山顶鼓声震天,一面“陆”字大旗迎风展开。
“汉征西长史陆伯言在此!”
“司马小儿,汝中吾之计矣”
清喝声里,谷顶火箭如暴雨倾泻。
干燥的粮囤遇火即燃,霎时谷底化作洪炉。
司马师急令退兵,却见来路已被滚木礌石封死。
烈火借风势蔓延,魏卒铠甲烫如烙铁。
战马惊嘶人立,相互践踏者不计其数。
浓烟中,司马昭见兄长须发焦卷,嘶声道:
“吾害兄至此!”
司马师却劈手夺过副将水囊泼湿战袍,反手将弟弟推至岩隙:
“谷壁有藤蔓可攀,汝速走!”
话音未落,一支流箭贯穿其肩胛。
烈焰舔舐着垂死者的哀嚎。
谷底渭水支流竟沸腾如汤,无数魏兵跳入河中,顷刻皮开肉绽。
司马昭蜷身石缝,眼见兄长以断枪撑地,独守三丈窄道。
火舌卷过处,司马师回首厉喝:
“告知父亲,司马家血脉不可绝于此!”
忽有惊雷炸裂,豆大雨珠砸落火海。
原来,这上方谷入口窄,腹地阔。
两边高,中部低。
此中地形不利于空气流通。
一旦谷内起火,气温便开始升高,贴近地面的空气迅速受热膨胀上升。
上层及周围冷空气则收缩下沉,从而形成强烈对流的山谷风。
因此便会出现狂风大作的现象。
同时,当谷底大量热气流上升到一定高度时。
空气中的水汽又因气温降低而凝结成云雾。
再加上柴草燃烧所产生的大量烟尘随空气上升到天空后,又为水汽凝结提供了理想的凝结核。
从而加速了汽的凝聚。
这些云雾中的小水滴互相碰撞合并,体积就会逐渐变大。
最终导致大雨倾盆的局面。
幸存魏卒方欲欢呼,却听破空声尖啸而至——
雨水未熄之火场中,铁蒺藜遍地翻滚,诸葛连弩机括声如蝗群振翅。
原来孔明早算定天时,伏弩手隐于高处岩洞,专射逃生之路。
望着刚刚脱离火海的魏军,又被连弩、铁蒺藜补刀。
陆逊来到诸葛亮跟前,忍不住感慨道:
“人只道李子玉多智而近妖,不成想大都督里也懂得天时。”
“早料定今日会有一场大雨,遂提前布了连弩、铁蒺藜。”
“逊佩服之至。”
陆逊由衷地感叹,对诸葛亮的这一番部署十分敬佩。
作为东吴著名的“纵火犯”,他与诸葛亮一起设计了这场上方谷的大火。
只是若按照陆逊的筹谋,一旦魏军中计,误入了上方谷。
那一把大火肯定能将他们尽数烧死。
但岂会想到会有一场天降大雨而落?
“此亦相爷所教也。”
诸葛亮如实回答道。
若按照从前,诸葛亮肯定也不会在意上方谷会受天气影响。
但诸葛亮可是亲身经历了赤壁之战的,
他亲眼目睹了李翊当年是如何“借东风”的。
为此,李翊还专门写了地理著作,阐述了地理环境可能造成的天气影响。
当时李翊叮嘱诸葛亮,要仔细专研这门学科。
诸葛亮记在心里,从未忘怀。
即便身在交州之时,亦常常研读。
故在上方谷设计之后,便预料到了点火之后可能引发大雨。
于是提前布置了铁蒺藜与连弩,进行收割补刀。
未曾想,果真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现在看来,当初铭记相爷的教诲是对的。
诸葛亮暗自庆幸。
此时,司马师已身中数箭。
仍兀自挥剑格挡流矢,终是力竭跪地。
司马昭含泪攀藤时,最后所见是兄长浴血一笑。
继而返身冲入箭雨,以身躯阻住追兵去路。
残月升时,
司马昭伏于邓艾援军马背,回首望去。
上方谷仍有余火明灭,似兄长不瞑之目。
邓艾叹道:
“诸葛亮陆逊联手,竟连天雨亦算作杀招。”
忽觉背襟湿热,原是司马昭咬碎银牙,血泪俱下:
“今日之仇,他日必以刘氏江山为祭!”
谷风送来焦臭,混着崖顶汉军隐约的凯歌。
这场大火烧尽的何止万石粮草,更将魏国的野心,炼成了灰烬。
且说司马昭浑身焦黑,甲胄破碎,单骑踉跄逃回魏军大营。
及至中军帐前,终是气力不支,滚鞍落马。
左右慌忙搀扶,只见他目眦尽裂,喉中嗬嗬有声。
唯喉咙反复嘶鸣:
“上方谷……兄长……火……”
语未竟,人已昏厥。
帐内,司马懿卧于榻上。
连日忧愤交加,兼之风寒入体,竟一病不起。
恍惚间,闻得帐外喧哗。
乃强撑起身,正见亲兵抬着人事不省的司马昭入内。
老丞相心头骤紧,环视四周。
不见了长子身影,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
“子……子上?”
司马懿声音沙哑,以指叩榻,“汝兄何在?”
司马昭被冷水泼醒,见父亲枯槁面容,顿时如万箭穿心。
他匍匐至榻前,以头抢地,泣血悲鸣:
“父亲!儿罪该万死!”
“上方谷中伏,大哥为护我突围……身陷火海。”
“万箭攒身……竟……竟殉国了!”
言罢,伏地痛哭不能自已。
司马懿闻言,如遭雷击。
他怔怔望着帐顶,浑浊老泪纵横而下,喃喃道:
“师儿!师儿!”
“吾家千里驹也……”
忽觉喉头腥甜,猛地探身。
“哇”地一声。
吐出大口鲜血,溅得衣襟床榻一片暗红。
随即身子一软,再度昏死过去。
帐内顿时乱作一团,司马昭骇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
“父亲!皆是昭之过!”
“皆是昭之过啊!”
如此昏沉数日,司马懿方悠悠转醒。
然经此巨创,形神俱损。
往日鹰视狼顾之姿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