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泗水,请别为我哭泣

一面写着“夏侯”的大旗轰然倒下,被无数军靴踏进血泥。

曹洪满身是伤,浑身是血,冲上前来拽住夏侯惇的马缰:

“元让!大势已去矣!!”

“唔……”

夏侯惇捂住胸口,实在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部署有什么问题。

这场大规模的会战,两边主帅都将所能做的都做了。

剩下的,就是靠将士们顽强的意志,硬生生去拼搏。

魏军没有一开始就溃退,说明他们并没有犯错,战略部署是正确的。

但最终就是没有拼赢。

挨打要立正,输了要承认。

但正因为如此,才更加令夏侯惇等众感到遗憾与不甘。

毕竟拼杀了整整一天一夜。

万一再咬牙坚持坚持,说不定就赢了呢?

“……撤……撤……罢……”

最终,夏侯惇眼中满是不甘地接受了这个结局。

张飞、公孙续率领轻骑追击魏军,率先冲入溃军之中。

“燕人张益德在此!”

张飞对底层士兵可不会有什么同情心理。

如今见其溃退,那肯定是应杀尽杀。

丈八蛇矛横扫过去,三名魏兵头颅同时飞起。

他身后的骑兵如镰刀割麦,将逃跑的魏军成片砍倒。

丢盔弃甲的魏兵跪地求饶,却被马蹄踏碎胸骨。

跳河逃生的士卒在红色河水中沉浮,最终被箭雨覆盖。

十几个伤兵互相搀扶着逃跑,被一队弓弩手当成了活靶。

当追击的号角终于停止时,彭城平原已成地狱绘卷。

泗水完全被尸体堵塞,形成骇人的“人肉堤坝”。

上游的水流被阻,下游竟露出干涸的河床,上面密密麻麻插着折断的兵刃。

战场中央的尸堆高达丈余,最底下是被活活压死的伤兵。

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几只野狗,正在那里撕咬一具无头的尸体,扯出的肠子足足被拖出了十几步远。

黄昏时分,军需官颤抖着汇报着战果。

收殓出的尸体共十一万具。

由于许多面目全非,短时间内不能分辨出是魏军尸体还是齐军尸体。

但肯定是魏军居多。

此外,泗水打捞起的浮尸尚在清点

重伤不治者,每刻都在断气。

刘备走过临时搭建的伤兵营,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叫。

一个被削去双腿的年轻士兵,凶狠地抓住同袍的大腿,嘶吼着:

“杀了我……杀了我……”

刘备见此情景,不由发出一声长叹。

这种炼狱一般的大战,还是他平生第一次打。

跟这次彭城会战比起来,之前的陈野之战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李翊站在尸山顶端,靴底沾着碎肉和脑浆。

手中令旗还在滴血,他的战袍早已被血浸透,下摆凝结着暗红的血痂,在风中僵硬地摆动。

脚下堆积的尸体中,一支断手突兀地指向天空,仿佛在质问着什么。

晚风吹来腐臭与血腥,却吹不散这笼罩彭城的死亡气息。

刘备踏着血泥走来,战靴每走一步都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腻声响。

“……子玉为何出神?”

他轻声问道,声音在死寂的战场上格外清晰。

李翊没有立即回答。

他望着远方泗水方向,那里漂浮的尸体已经堵塞了河道,形成一座骇人的“人桥”。

几只乌鸦站在浮尸上,时不时啄食着苍白的皮肉。

“主公还记得我们初见时的景象吗?”

李翊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刘备走到他身旁,望着同样的方向:

“记得。”

“那时你被曹军追杀,备砍倒了一名骑士,方将你救下。”

他试图缓和气氛,强笑道:

“这次倒是轮到我们追杀曹军了。”

一滴泪水突然砸在李翊胸前的铁甲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刘备惊讶地转头,发现这个向来冷静的谋士竟已泪流满面。

“主公有所不知……”

李翊的声音颤抖着,“当年我被您救下时,曾对着泗水发誓……”

他指向远处血色的河流。

“我说‘我来之前,泗水为之不流;我来之后,泗水仍为之不流,那我岂不是白来?’”

“那时我便立誓,绝不让这等惨剧重演……”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抽泣。

刘备从未见过这样的李翊——这个总是从容不迫的谋士,此刻肩膀颤抖得像风中落叶。

暮色渐浓,最后一缕阳光照在泗水上,将整条河流染成刺目的红色。

刘备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头哽住。

他想起十七年前第一次见到李翊时,那个满身伤痕却眼神倔强的年轻人。

想起他们彻夜长谈平定天下的理想。

想起李翊总是说,“以杀止杀非仁政,此所以明公与曹所不同也”。

此刻他才明白,这个看似冷静的谋士心中,一直藏着怎样炽热而痛苦的理想。

“子玉……”

刘备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发现李翊的铠甲冰冷刺骨,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温度。

李翊擦拭掉了眼泪,重新振作起来。

他有感而发,命人取来纸笔,写下一首《泗水吟》。

血染长河落日昏,

尸横遍野断人魂。

非吾愿作修罗手,

只为苍生少覆盆。

他年若遂平生志,

愿铸犁锄弃剑痕。

但使干戈成旧事,

不教血浪噬儿孙。

李翊搁笔,墨迹未干,纸上已沾了两滴泪痕。

刘备接过诗卷,默读片刻,长叹一声:

“子玉此诗,字字泣血。”

李翊望向远方,泗水仍在流淌,只是那水色暗红,浮尸未散。

他慨叹道:

“此战虽胜,然我罪孽难消。”

“我本不愿以杀止杀,可若不在此歼灭魏军主力,战事绵延,死伤更甚。”

“乱世之中,有时不得不行霹雳手段。”

刘备不知如何安慰李翊,只是一味地沉声点头。

李翊摇头:

“手段可狠,心却不可冷。”

“今日我下令放箭时,每一支羽箭离弦,都似扎在我心上。”

“因我知魏军士卒,多为曹贼强征兵役的河南民众。”

“他们的命运与当初李某初遇大王时,何其相似?”

“只是我能遇着大王相救,而他们没有罢了。”

夜风呜咽,卷起营帐前的战旗,猎猎作响。

远处,伤兵的呻吟与乌鸦的啼叫交织,仿佛亡魂的低诉。

刘备沉默良久,最终道:

“来人,在此处立碑,将丞相所写诗句刻在碑上。”

“待天下平定之后,齐国所有高官,都须来此碑前祭奠。”

“让后世之人,不!是让千世万世的后人,都要来此碑前祭奠,使之明白和平之可贵。”

“也希望他们能明白,我们这一代人,已经尽我等所能为他们争取一方净土了!”

李翊闭目,轻声道:

“愿那一日早些到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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