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的折可大曾经做过几天纨绔,跟他的十六叔折克仁以及十几个年岁相当的玩伴横行街市乡里,甚至还相约去刺了青。不过好一点的纹身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刚刚刺了一个虎头的外廓过来,一回去便给拎去祠堂一顿好打,接下来自然就没有然后了。
“那和尚最后怎么样了?”张俭问着。
“那贼秃给削了子孙根,只是没入宫的运气,当天就咽了气。”
听到韩宝是从哪里下的手,张俭身子就是一抽,双腿也下意识的夹紧了一点:“杀人?!”
“杀个淫僧!”折可大更正道,他当日听到韩宝当兵的原因之后,只觉得解气得紧。
“那时当还没有自首减二等的敇令吧。”
张俭对刑名认识非浅,甚至曾有过去考明法科的打算——本就是低人一等的荫补出身,若再没几分拿手的活计,在官场中也是混不好的——律令、编敇、案例或许还不能倒背如流,可当今天子颁布过的最有名的一条律令,他不可能不知道。
在自首减二等论法的敇令实施前,只要定了是故杀,再情有可原也当是绞刑,除非遇上大赦,或许还有那么一分可能免死。
“论理是死罪的,不过当时的县尊看他是条好汉,杀的又是在理,就批了个失手误伤。”
误伤致人死地,就是流刑了。张俭点点头:“倒跟狄武襄有几分相似。”
狄青也是伤人犯法,受刑后被收入了军籍。不过据说那不是狄青本人犯下的过错,而是帮他的兄长顶罪,而且人也没死,后来给救下来了。
“狄武襄军中可没什么人能比得上,但也算是条好汉了。”
折可大很看好韩宝,想将他拉入自家。方才多说了两句,现在就警醒了起来。只盼着张俭能将韩冈看低一点——毕竟是罪囚出身,文官寻常连武夫都看不起,何况罪囚出身的军汉?
罪囚或在牢城中干活,或直接就归入军中,同样被刺字。军汉跟罪囚在世人眼中就成了一类。他们这些将门出身的还好,世代从军能做到指挥使或是都头的也还说得过去,可普通的士卒根本就等同于贼配军。
当然,对从军的的看法也分地方。在穷困的边疆,吃官粮拿官饷是门绝好的营生。但在内地,可就是避之犹恐不及的恶差,正常士卒想要离开军队,甚至必须从族中找来一人顶替他的位置。
太原乃是富庶之地,说起来是国之重镇,河东的核心,不过百多年不闻烽烟,赤佬的地位自然不高。罪囚出身的赤佬就更不用说。
“且不说那一干败人兴的贼秃了。”折可大说道,“辽贼的主力既然南下了,就需要有人出去打探详情,究竟是胜是败。”
张俭也点头道,“若是韩枢密胜了,那么正好痛打落水狗。若是不幸有失,也能提前一步得到消息,警戒城中,以防有人谋图不轨。”
“多半能赢。”折可大更正道:“如果韩枢密当真能在南面的太谷县附近抵挡住辽军的攻势,甚至不求击败辽军,只要能拖住这一支兵马,待各路援军赶来,萧十三便是必败无疑,他手下的几万人马甚至有全军覆没在河东的可能。”
“只要韩枢密能做到。”
“当然能!”折可大对韩冈有着绝对的信心,毫不犹豫的断言,“韩枢密肯定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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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可大一步两阶,大步流星走上城头。
张俭提着官袍的衣角,紧随在他身后。但体力不足,跨上最后一阶的时候,却已经是呼哧带喘。一步没踩稳,木底的靴子便在带着青苔的砖石上一滑,人就向后摔了下去。双臂扬在空中,惨叫声刚要出口,后背便被稳稳的托住。
重新站稳了脚,差点从城上跌回城下的张俭心有余悸的回头,一名三十多岁、脸颊上刺了字的军校正伸手扶着他。
“韩指使,多谢了。”张俭冲着那名军校点了点头,出声道谢。
“韩宝不敢当,只是伸伸手而已。”军校语气平淡,并不为卖了经略使机宜文字一个人情而兴奋。见张俭站稳了,便收回了手,视线也越过张俭,投向了已经站在雉堞后折可大背上。
张俭得了提醒,连忙转身往折可大那边去,韩宝也跟了过去。
来到折可大的身边,扶着城墙的雉堞向外望去,有一桩显而易见的事实出现在张俭的面前。
太原城外已没有了之前几日的喧嚣,虽然还能看到契丹骑兵的活动,但数量明显减少了许多。
之前就算是分头去乡里打草谷,也没见城外的辽军少于万数,依然是旌旗招展,人马如海。可现在,就像是收割过了的麦田,变得稀稀落落起来。
“辽兵当真退了!”犹喘着气的张俭一下挺直了腰,惊喜到忘了阖上张开的嘴,想不到当真不是误报。
只是张俭的喜悦没有传给他的同伴,折可大脸上看不见分毫喜色,向着城外的一处眯起了眼,声音依然低沉:“没走干净!”
几处城门之外,依然有着为数不少的契丹骑兵盯视。可以说,太原城还是处在被封锁之中。以城中的军队数量,不付出大的代价,还是很难突破这样的封锁。
“好歹是少了。”张俭笑着说道。围城的军队少了就是少了,而且既然辽军主力已经离开,城下的这些当也只是殿后的军队而已,不会逗留太久。
折可适却仍沉着脸、锁着眉,心事重重。他左右回顾,周围官兵们的脸上都是一幅如释重负的神情,与张俭一模一样。他轻声一叹,终究还是少有人能多想一想。
“王知府可以少念几句阿弥陀佛了。”张俭双手合什,却是没什么虔诚的笑说着。
折可适皱了皱鼻子,想笑,却笑不出来,嘴角扯出的纹路填满了苦涩的味道。
太原府的王府尊在北虏围城的十几日间,整日价的只知念叨着阿弥陀佛,求着佛祖保佑援军能按时抵达,却没有在城防上作出多少作用。
在折可大的眼中,这两年王克臣在太原府的治政其实也能算得上中上水平,只是因为有韩冈在前做对比才显得口碑不足。不过辽军一来,便把他不擅应对兵事的缺点给暴露出来了,举措多误,更无力安定人心,现在都没看出来辽人离开究竟是为了什么,终究是狗肉不上席面。
“还是拜托王府尊多念几句屙屎豆腐吧。”一直沉默着的韩宝突然开口,“辽贼可是奔援军去的。”
“什么?!”张俭的神色陡然一变,一下楞住了。
韩宝望着城外:“辽贼移动的方向是南方,如果仅仅是打草谷,不会出动这么多人。更不会集中在一个方向。只可能是为了援军。”
张俭终于反应过来,苍白着脸望向折可大。
折可大点头:“韩指使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