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千年之痒(结局)

没办法,这是他第一次把自己的心思说给旁人听,他便很有些羞赧,尤其是这几百年间他与道祖都深居云霄,行事低调,少与外人接触,洪荒众人并不知晓他和道祖已结为道侣,说起这事,本来就难为情得很,没想到这婉转心思还被人一语道破。

穆乔脸上发烧,含了水的眼睛忍不住瞥到别处,喉咙里却故作镇定地咳嗽了两声,僵持了一阵儿,干着嗓子问道:“前辈所言……甚是,却不知前辈是否有破解之法?

月老强忍住笑意。

这破解之法自然是有的。这不,你家道祖都替你想好了,你还不知道呢?

月老活了这几万年,虽修炼不勤,道术不精,却独独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他见过太多痴男怨女,见证过太多佳偶天成,亦见证过无数劳燕分飞,什么样的人能成什么样的事,他一眼就能看出个不离十。

而眼前这位仙君,却与许多真正积怨甚久的痴情男女不同,他整个人的气质不带一点阴霾怨苦之色,反而干干净净,像是晴夜下的朗月,银白透亮,即便飘来几片云影,也是风轻云淡,纤薄无碍。

月老便不急着回答穆乔的问题,他绕着穆乔前前后后转了几圈,觉得分外好玩。

照他看来,这位俊美少年郎完全是在庸人自扰嘛,这般人物,若有人有幸做了他的道侣,哪怕是道祖,那也必定是揽月入怀,再难放手,一万年嫌短,何谈久而生厌呢?更何况那位道祖连这贵重的礼物都奉上了,可见平日里也定是一往情深,照顾周到,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再者,抛开其圣人自有的超然境界不谈,这少年郎眼角眉梢皆是干净无虞的恬淡安好,可见世上难事忧事伤心事,是决然与这少年郎无关的。

这还真是少年多心事,愁思比青丝啊。

只不过嘴上却不能这么拆台,他便佯装思考了一会儿,道:“这破解之法嘛,有倒是有,只不过……怕是有些辛苦。”

穆乔眼睛一亮,忙道:“请前辈赐教,我愿意一试,再辛苦也不怕。”

月老站起身来捋了把胡须,他悠哉悠哉地踱了两步背过身去,挡住穆乔视线,而后从袖中一掏,果然从匣子里掏出一卷纸来,便更是觉得有趣。

那是一卷由天地间第一丛竹林砍下做成的纸,打开便有隐约的清香浮动其上,而那纸质更是细腻硬实,上面还有不知是谁以水墨亲笔所画的合欢花的纹路,丝丝缕缕,栩栩如生。

单说这纸,便是洪荒难得一见的至宝哟,灵力充盈,万金不换。

月老小心捧着这长长的一卷纸,法诀一念,现出一张三丈长的长桌来,将其平平整整地铺在了上面,与此同时,笔墨亦悬于桌子上空。

月老眯眼笑道:“这其一呢,便是要穆乔圣人执笔书墨。”

“书墨?”穆乔不解。

月老答:“没错。须在这卷长笺之上书写穆乔圣人与鸿钧道祖两位的名字,书写满一千次方可。”他说着,眯眼看了看纸上的纹路,而后指中了一个地方:“要在这儿工工整整地写哦,不可写错位置。”

穆乔顺着月老所指方向看去,发现那是一处不上不下,不左不右的位置,再仔细看,原来这张长笺别有秘密,上面的纹路并非是胡乱画的,而是每隔三寸距离便重复一次,故而整体看来仿佛是由许许多多张一模一样的四角有花纹、中间空白的小信笺组成。

既是写一千次,那便应当有整整一千张小信笺。穆乔心中一掐算,果然如此。

这么一看,月老所指之位置,便像是与人写信之后的落款之处。

这到底是何意呢?不过不管何意,倒是不难,只管去做便是了。

还不待穆乔思索,月老便又道:“其二呢,便是这个。”

他伸出手掌,从掌中现出一排挤挤攘攘长短不一、粗细不同、深浅有别、颜色有异的红绳来,对穆乔道:“既是来我这月老祠,自然求情得情,求姻缘得姻缘,不会叫圣人白来。”

“圣人且看,我这月老红绳样式不同,功用不同,这绿色的叫做绝情绳,往腕上一绑,管教人心如死灰、形容陌路,这正红色的叫做姻缘绳,可让那陌路男女一见钟情,忽生姻缘,这月季红的叫做长情绳,一系此绳,情之一网,终身陷入,不得出,而这殷红色的嘛,叫做缠绵绳,顾名思义,只要绑了此绳,定叫情侣二人缠绵悱恻,情不能已,如.胶.似.漆,烈.火.干.柴,欲.罢.不.能……不知穆乔圣人,要哪种绳呢?”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月老将最后一句话说得暧.昧非常,穆乔一激灵,老脸又红了,忙推说不要,一双手在上面挑来挑去,最后犹犹豫豫地落在了长情绳上。

长情绳,一系此绳,情之一网,终身陷入,不得出。

要破解九百年之痒,大概只有此法了。

穆乔咬了咬牙,拈起两根长情绳,攥在了手心。

月老但笑不语地捋了捋胡须。这月季红色的长情绳虽然好,但有一点——对大罗金仙以上的修士无用。鸿钧道祖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定早已知晓这红绳根本无法对他起任何作用,却还是在这匣子里密语传音托他拿出来让穆乔选,用心良苦啊。

不过只可惜这少年郎没选缠绵绳,那缠绵绳可是功效甚猛的,不管什么仙什么圣的,只要一绑,定叫他们七七四十九日下不来床啊,嘿嘿。

月老遗憾地在心里叹了一声,他想让这第一个圣人给他当试验品来为缠绵绳打出响亮名号的计划落空了。

罢了罢了,早晚会有机会的。

穆乔紧紧地攥着红绳,小心翼翼地问:“前辈,只要将它绑在道……绑在心爱之人的手腕上,就可以了吗?”

月老点头微笑,大言不惭地说:“没错。我还有一独门秘籍可传授于你,你在绑红绳之前,要焚香沐浴七日,日日在心中祈祷,而后将红绳悄然绑于爱侣手腕之上,事便成了。”

当真这么厉害。穆乔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中红绳。

月老接着说了第三点:“这其三,便是这个。”

他心中术法一动,那躺在龙凤穿云匣中的华美长袍便如一片展翅的蝶,优雅万端地伸展开来,显露在穆乔的面前。

那是一件异常惊艳华丽的红色衣袍,其样式层叠繁复,从里面的里衣,到中衣,再到外面的长袍,甚至还有脚上穿的靴子,样样齐全,而做工更是精致漂亮。里衣纯白,领口绣有深浅不一的红梅,中衣殷红,乃是用上好绸缎制成,在日光下丝丝透亮,暗光流转。长袍则是正红色,全部用红丝金线织就,后背上是一对嬉戏的龙凤,长龙盘踞,凤凰飞展其旁,那一根根羽翼都纤毫毕现,竟像是真的。而衣衽上则是精心缝制的桃花纹样,一朵一朵,晕染成片,细看明媚艳丽,远看端庄大气,熠熠生辉。

穆乔凝眸望着那桃花,忽然觉得有种莫名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忍不住伸手抚摸上去,柔软的触感让他就像是陷入到某人熟悉的温柔中去。

月老笑道:“穆乔圣人第三点要做的,便是要穿上这衣袍,盛装随我去一处地方安歇,须静待十个日夜,期间不能出去,不能乱走,更不能回紫霄宫。只要穆乔圣人做到以上三点,保准你道侣二人情比金坚,从此后再不分离。”

情比金坚,从此后再不分离。

穆乔听着这句话,眼神略有些动容。莫名的,他有一种预感,这三件事背后一定另有深意,而且无论是那一卷长笺的精致细节,还是这件华服红裳的处处精美,尤其是领口处的桃花,都让他感到油然而生的熟悉。

那上面似乎有道祖的气息,不,不是似乎,是一定是的。

道祖一定使用了术法,这才瞒过了他,让他算不到最关键的部分。道祖定是在为他解忧而计划着什么。

想到这儿,穆乔心里便百感交集,又是感动,又是为自己无端的担忧感到好笑,但最后,愁云全都变成轻烟消散,而转化成满满的信心。

只要做了这三件事,就一定能破解难关,从此后再无忧虞。

穆乔收起万千思绪,定了定神,却还有一个疑惑,踌躇问道:“前辈所说的三点我已明白,只是有一点还需请教前辈。那个长情绳……若要真绑上去会不会使人扭曲己志,抑郁不乐?或是于修身养性不利,耽于情之一事,从而丧失自我?”

穆乔虽艳羡月老所说的“一系此绳,情之一网,终身陷入,不得出”,任何人都期望自己的爱人能够永远痴恋自己,可他心底里却总有一丝不自然。

靠这种外力的手段得来的长情,是真的长情吗?况且,想到要在道祖身上做手脚,还要扭曲他的心意,穆乔就万般难受。

他怎么能因一己之私就这样做呢?即便真的要面临九百年之痒,他也不能这样。

月老瞠目结舌。活了这八万年,还真是头一回见人有捷径不走的!

他挠了挠头,胡乱解释道:“唉你放心好了,绝对不会有你说的那种情况!况且你家道……侣修为境界铁定不低,这点小法术能耐他何?”

月老信誓旦旦道:“再说了,若你的道侣真的珍爱你,又怎会不让你绑一根红绳?若是愿意,便是你情我愿,又何谈扭曲心志?是这个理儿吧?”

穆乔一时反驳不了,便点头叹道:“前辈说得有理。今日前辈倾囊赐教,小道不胜感激,日后前辈若有需要之时,小道定赴汤蹈火,以报前辈之恩。”穆乔神色认真地道。

“好说好说。”月老松了口气,笑眯眯地捋了捋胡须。

这三件事并无先后顺序讲究,于是,按照鸿钧在那匣子里留下的地图标识,月老便亲自带着穆乔前往他要在那儿待上十天的居所。

那是在这洪荒的最西边,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扶桑湖畔。

月老年纪大了,走着走着便满头大汗。

热啊真是热啊。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个长相绝色的女人就住在这里,最后和帝俊相识,成了太阳星君。

想想,出太阳星的地方,那得有多热呀,也不知道鸿钧道祖把穆乔圣人安排到这儿,是何用意啊?

月老回头看了看,发现穆乔倒是一点热意都没有,他脚踩着一片紫色的云朵,端端正正地穿着那件盛装华服,再加上背后被太阳晕染成绚烂玫瑰色的漫天的云彩,当真是如画一般美,如烟霞一般灿烂。

说来这件红色华服着实奇妙,穆乔一穿上它,那红线金丝立即如涓涓丝流般,淌下莹莹流光,背后的一龙一凤也竟有了灵气,金龙腾云,赤凤摆尾,纤毫毕现,华光万丈。

更奇的是,穆乔发髻上别的那支流云簪仿佛受到感应一般,也倏而一变,竟变成了一顶金饰玉冠,垂下条条璎珞,散在穆乔那满头青丝之间,并于他眉心刚好坠下一颗樱红色的红豆大小的琉璃珠。

绝配。连月老这阅人无数的万年老桂树都禁不住看呆了。

如果说平日里白衣素束,青丝任垂的穆乔如皎皎明月般清逸出尘,美丽高贵,那红装盛裹的穆乔就像是在月亮上种满了嫣红的月季,或是高傲的赤红凤凰落在了皑皑白雪之上,纯净的白肤与热烈的嫣红对比强烈,清澈透亮的黑眸与额间的琉璃红珠交相辉映,映照出一份天地间绝无仅有的、令人呼吸都要凝滞的美。

眼下这一路驾云走来,便不时有人被穆乔吸引,时而有白鹤痴看穆乔而忘记挥翅,落下云端,时而有鸥鹭引吭高歌,招朋引伴来看美人,更有一只上古时期的凤凰拍翅飞来,引颈清啼一声,乖顺地伏在穆乔的脚边,不愿离去。

穆乔觉得好玩,他微微一笑,伸手捋了捋凤凰那长长的羽翼。

这下可不得了。穆乔一笑,眼角横波,似有星辰,惹得那凤凰忘情一叫,竟原地化形成一个高大俊美的男子,luo着白.花.花的宽阔胸.膛,斜勾着一双邪气四溢的丹凤眼,痴痴地看着穆乔。

穆乔:……

笑容渐渐消失.jpg

月老一咂嘴,抬脚将这登徒凤踢下了云端。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这帮胆大包天的浪子们,一看到貌美仙君竟忘了他一身圣人修为吗?

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呢嘛?果然还是最近的洪荒承平日久啊。

月老摇摇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容可掬地对穆乔道:“穆乔圣人切莫在意,我们这就快到了。”

月老手上遥遥一指,穆乔顺势看去,果然见扶桑湖畔现出一座画栋雕梁的楼阁来,云蒸雾绕,仙音袅袅。

两人驾云飞去,一踏进这楼阁之中,便感到一股沁凉的惬意。

说也奇怪,明明这扶桑湖湖水滚烫,金波粼粼,可这湖畔的楼阁却是丝丝凉意,清爽非常,非但丝毫不受扶桑湖的打扰,反倒带动这一片的空气清明,湖水甜凉,有如深山甘霖,可直接畅饮。

再者,楼阁之中处处是法宝,样样是珍品,雕栏玉砌,灵气充盈。空间亦十分宽阔,竟比当年的妖皇宫还要宽敞壮观。

住进这样一个地方,莫说待十日,待个十年二十年都不嫌多的。

穆乔若有所思:“就是这里了吗?”

月老笑而点头:“不错。”

他话音落下,便突然见满目陈设突然像是被人施了术法一般,晕染上铺天盖地的红。

大厅里被铺上了暗红金丝纹的地毯,高案上现出两柱琥珀色的红烛,卧房则垂下了如春日红缨般浅淡缠绵的胭红色罗帐,掀开罗帐,更见一张柔软床铺上铺着朱红的被褥。

这样的红,仿佛蕴藏着什么热烈的情感一般,充斥了满目的色彩。

只不过红色虽占据了阁楼的主流,但并不显得扎眼,原因是一件红色的物什,周围总会有其它浅淡的颜色与它相衬,浓淡相宜,正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