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茂怀垂眸,不大敢想息风他们动作如此果决熟练的原因。
倒是息风他们全下来后上面少了人为防守,单靠重物家什根本拦不住外头那么些想要求活的人。不大会儿地窖口透下的光亮尚未被人墙彻底遮蔽,就听轰然巨响,崔茂怀耳鸣心震的同时被扑簌簌落下的灰尘迷了眼,跟着重靴响乱在头顶……
“防御!任何人不得退一步!”息风下令。
“是!”众人齐应。
崔茂怀眼睛刺痛,又不敢拿自己的脏手乱揉,只能拼命眨眼妄图用生-理性眼泪把脏东西冲出来。几次无果,最后还是常伯发觉替他吹了两下才缓解。
然后不等崔茂怀顶着泪眼看清模糊的视野,整个人已被常伯扶着转身面朝向墙角……
出于信任,崔茂怀直到转过身重心靠在常伯身上才反应过来干嘛要他转身?下一秒,到嘴的话崔茂怀就问不出了。
眼睛的不适得到好转,一直集中的注意力好像终于分散到其它地方。
头顶靴子的踩踏声,远近呼喝叫喊、兵器摩擦,一层土石之下,封闭的空间,同样的吆喝呼唤,重物叠加,以及,浓郁到几乎呛鼻的血-腥气……
崔茂怀不知具体该如何形容,他今日见过的厮杀血-腥已经够多了,按理不该这么大反应。可此时此地和行宫地窖依然不同。
他不懂是不是少了视觉所以其他感官更加敏锐,他分明能听到外面刀戟捅、刺、劈砍入人体的动静,流动的血液沾在鞋底的带起的黏腻湿滑,甚至弥漫出“肉”的气味,混杂着地窖里腌菜酱料的味道……
崔茂怀一把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吐出来。
他不想因为他干扰到息风他们的行动。究根结底,息风他们冒险而来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救他护他,他又怎么能表现出厌恶不适的生理反应?!
但他的遮掩仍被常伯和息风发觉了。
背后被轻轻拍捋着,常伯安慰他:“没事的公子,很快就能出去了。”
崔茂怀点点头,缓了缓,顺便也为了转移注意力,还是把心里的疑惑问出来。
“咱们干嘛不去地道里面?”
崔茂怀听着上面的情况,显然周辞渊一方优势很大,想必铲除吴藐、付臣旭他们不过是时间问题。那他们躲到地道里拖时间,岂不更容易些?
“不能让他们下来……”
说话的是息风,为了让崔茂怀听清,息风贴近崔茂怀言语简练,“主子在陛下面前立军令状绝不使一人走脱。一旦他们逃下来,地道四通八达,难免有漏网之鱼。”
“陛,陛下?!”崔茂怀确认。
“陛下已获知消息,派了安国忠和孔洪同来。”
崔茂怀偏头,在极昏暗中和息风短暂对视,跟着息风继续道:“公子也不便走的太深。地道机关颇多,行宫那边由临武卫负责围剿,却有钦御司多人逃入地道……”
崔茂怀有点懵。
息风话里的信息着实太多。
首先,他和后沛牵扯的事到底被陛下知道了。
其实自他被抓,到各色人、各方势力接连出场,他就明白这件事必定瞒不住,必不会善了。只是没想到最后的排场会如此之大。
那什么临武卫该是之前平乱调入盛安的军队一支,如今被派来围剿行宫,可见陛下对盛安守备有多不放心。但这样都能让钦御司的人逃脱,钦御司的战力也果真非凡。
这些逃脱的人皆是石峰手下,石峰这回参与进来,带的无疑都是他的亲信。其中不乏死忠,若真有几个脑袋发热想舍身取义,加上他们不熟悉的地道机关,那么进入地道倒的确不如安守于此……
但周辞渊又是在何等境况下向陛下立军令状的呢?
崔茂怀掩不住心中焦急!他终是牵连了周辞渊,这时候的军令状绝非口头纸面文字,一旦做不到是真会被杀头的!
且和周辞渊一起来抓捕他们这些余孽乱党的是谁?
安国忠,孔洪。
陛下身边第一人的安公公居然被派了出来,还派了孔统领!
崔茂怀在陛下身边的时间算来也不短,对陛下身侧的近臣他不敢说熟,但大都点头之交总有的。唯独孔洪,身为威武军大统领,在陛下身侧身后分明出镜率不低,但他和他交际几近于无。
或者该说,这位孔统领跟谁都交际寥寥。
崔茂怀曾听周辞渊说过,好像是陛下当年和成王争斗时吃过亏,所以继位后威武军虽仍置大统领,其人却少履职领兵守城,多是监视监督之用。真正负责护卫宫城的是威武军左右卫两军。
但孔洪哪怕是名义上的大统领,能得陛下放在这个位置上,也足见陛下对他的信任。
孔洪本人亦是朝中异数孤臣般的存在,铁面冷心,一丝不苟,平日里隐形人般少在朝臣中出现,可一旦被陛下点用,多难的差事从没办砸过……
犹记得某次崔茂怀在内帷里吐槽石峰,周辞渊笑着安慰他说,石峰也不过是陛下手里的刀,一明一暗,趁手而已。
石峰乃至钦御司无疑是陛下手中的暗刀,至于明面上的,便是孔洪了!
那句“绝不使一人走脱”指的是谁?
卫国吴藐之流,还是指常伯,或者根本是他?!
崔茂怀其实很清楚,只是有点自嘲,想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处处靠旁人保护才得以存活的家伙,究竟何德何能能牵动出这么些大人物!
如今周辞渊带领他钦御司所属主攻,孔洪领威武军协助围捕,安国忠便是陛下的眼睛旁观监视,人分属方,再无可隐瞒,无可藏匿。
那待他获救,等待他和周辞渊、常伯的又是什么呢?!
不知不觉,崔茂怀已汗涔涔背湿一片。
头顶的声响越来越急迫激烈,隐约能听到外面叫喊护卫营投降的话音。几乎同时,房间正中被多人猛击,灰石扑簌簌的掉,也就上面的人没榔头斧子一类正经的劈凿工具,否则怕就砸穿了。
崔茂怀不由埋怨水泥怎么还没推广开建房子,要不也不能这么不扛砸。当然,真论起来现在的青石大砖也结实耐力,可不管这家人身份地位如何,谁家也不会在别苑厨仓这类地方铺砖石啊。
又猛一声响,掉落的土石更多了……
吴藐清楚地窖构造,挑的正是承压最低、难以防御的地方,眼瞧地窖被砸穿只是时间问题,息风终是命人开始在地道设垒转移。
崔茂怀再次被背起挪了地方,后退至连通地窖的地道里,借着后面的拐角,仍以护卫营死去的人和地窖中大瓮箱架前后弄了简单的防御工事。
崔茂怀自知无用,只在初时扫了眼地窖堪比惊悚恐怖电影的现场,之后全程敛目保证不乱看……
又一声响,不同于之前沉闷的回声,伴着上下杂乱的“穿了!”,整层地面迅速龟裂坍塌,根本没给人逃离分散的机会,所有人和土石一起砸落下来……
不提突然掉落的人是否受伤有多狼狈,息风的人在底下倒是早有准备趁乱收割了一波人头。若非地窖空间狭小被货物土石阻拦遮蔽,弩-箭又没有了,只怕这一波就能将这些人解决的差不多。
算来吴藐他们也确实没多少人了。
来庄子这边的时候付臣旭就没有将护卫营的人全带来,临时起意对付卫国和哑巴卫,他们又损失一批人,地窖留守的被息风全端。
而周辞渊带来的人听着就不少,武器弓箭充足。否则吴藐他们但凡有机会冲出去绝不会选择退回地下。
崔茂怀站在地道里虽不能看到地窖的具体情况,但细听声音,仍能辨出吴藐、付臣旭和石峰、楚荣等人的存在……
地窖中的拼杀还在继续,很快外面的动静也传下来。
整齐划一的铠甲摩擦,脚步踩踏到地面引起的微微震动,还有不知谁在叫喊让吴藐等人速速束手就擒,说他们逃不掉的废话!
息风突然跃过通道防御站到了外面,常伯也变了姿势像是随时准备出击。崔茂怀明白对他们的最大考验到了,周辞渊的人包围上来,吴藐他们可真就成了瓮中之鳖,唯一的活路就是攻破他们进入地道逃走……
生死存亡之际,可不得搏命!
崔茂怀还在心底暗算息风和吴藐他们的人数对比,自觉撑到周辞渊赶来没问题。居高临下对着无顶的地窖,说实话周辞渊的人都不必短兵相接,只要从上往下一通‘放箭’,他们稳胜。
倒是这么一来,吴藐等人花大代价拼死回地窖怎么想都有点千里送人头的意思?
“有机关——”
厉喝的示警,与咯噔咯噔的转轴声、沉重的锁链拖拽声一齐混响在周围。所有人惊惶四顾,尚未分辨出声音来源,崔茂怀所处的地道就像是受到了外部力量重击,头顶和他背靠连通地道一侧的竖墙一齐轰然塌方砸下……
“公子!!!!”
崔茂怀惊吓之余本能张大眼睛,入目只看到形如灾难片里的特写镜头。整个人将被常伯扑倒的同时,刚才已经走出地道的息风也正惊慌回身朝他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