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叶飞看了眼黑暗中抱臂倚靠在墙角的贺穆兰,悄悄的收回视线
对于这种黑夜中向人倾诉的经历,他还从未有过
即使对方是他最想变成的那种人,那种强大,坚定,会直面自己的软弱并击败他的人,他也不好意思像个女人一样对他唠唠叨叨
可是贺穆兰却打了个哈欠,状似无意般的说道:ot不知道聊什么,就从小时候的事情说起吧你长得这么漂亮,应该从小就好看吧?ot
ot……我不知道我小时候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人人都说我长得像我母亲,而一般恭维我母亲长得漂亮的都是好话,所以小时候我一直觉得自己长得好看是别人夸奖我直到男孩子们开始一边笑话我,一边为我打架,我阿爷觉得我是个怪胎,我才知道,男孩子长得像个女人,实在不是什么夸奖人的话……ot
也许是漆黑的环境让人放松,也许是之前他已经睡了一觉所以头脑清醒,也或许是贺穆兰现在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像是在说梦话,容易让人放下心防,狄叶飞还真就开始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ot我阿公一直说自己是高车狄氏了不起的人物,但是没人理他我家祖上被掠至六镇的时候,连匹马都没有,一个人要得到尊重,他自己说是没用的,所以他就把希望寄托在我阿爷和我阿叔的身上可我阿爷几乎是散尽自己的财产才在同袍竞争中得到了我母亲,我阿叔打仗时又受了伤不能生养,我阿公整个人就垮掉了……ot
ot高车人其实一直被人瞧不起,我小时候,经常被鲜卑人的小孩欺负,所以我才发誓要好好练武,让他们刮目相看……ot
ot到了军中我才知道我的想法有多天真,你的武艺这般高强,也遭受了这么多挫折,若不是有库莫提将军庇护,说不定早就折辱在哪个杂役手里,我们这些普通人想要出头为什么这么难呢?ot
ot我不知道柔然为什么要打仗,他们根本就苦的不能活了你不知道我看到那‘老人坑’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是罪人……就是因为和我们打仗,那些人才必须躺在那里,为年轻人节省食物……ot
在五石散发作的这几天来,狄叶飞第一次获得了这般内心的安宁没有燥热,没有狂乱,没有一看到花木兰就想着对方杀死自己的幻象,他沉溺于自己[,！]的迷惘和过往之中,单纯的为着倾诉而倾诉
有些问题的答案,其实早就藏在了狄叶飞的心里,却一直不敢去想随着他的诉说,这些曾经压抑在心中的答案也冒了出来,让他不由自主的向自己最信任崇敬的火长寻求着意见
黑暗的房间里,因为有月光的存在而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狄叶飞欣喜的看着贺穆兰倚靠在墙角,一边温柔的倾听着他的话,一边不住的为他的猜测而点头
ot你也这么认为吗?我一直觉得我的想法是大逆不道的ot狄叶飞见贺穆兰点了点头,心中实在是十分愉悦
ot所以说,正是因为柔然的牧民已经苦到活不下去了,部落主害怕他们想要改变这样的生活,才频频扰边?因为拿大魏做他们的敌人的话,总比牧民们用武器对着自己的主人要好……ot
这一刻,贺穆兰是无限的安静
这种安静的姿态仿佛静静的大山,静到了极致由于看不到贺穆兰的神色,狄叶飞只能凭借想象想象贺穆兰如今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觉得他说的十分有意思呢?还是只是单纯的符合?
想要找到认同感的狄叶飞终是站起了身,朝着贺穆兰的方向走去
ot火长,你别光是点头……ot
声音戛然而止
狄叶飞笑着的表情陡然一收,转而升起的是失望的神色
ot原来是睡着了……ot
狄叶飞小声地喃喃自语
那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喜悦,一下子就被他发现的事实戳破了
倚靠在墙角的贺穆兰大概是累极了,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抱臂睡着了但她的心中大概还挂念着不能睡过去,所以每过一段时间,垂下去的头就会又抬起来,接着因为困意再垂下去,如此反复
在狄叶飞的方向看,就像是贺穆兰不时的因为他的倾诉而在点头一般
‘阿单志奇常说,狮子就该和狮子为伍,羊羔就该回到羊群里你是一只狮子,却老是回身拉我们这些受困的羊羔,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凝视着贺穆兰在睡梦中依旧紧锁的眉峰,转身拉过一张薄毯,盖在她的身上
ot我会赶上的我必须要赶上ot
ot啊,我居然睡着了?什么时候睡着的?ot
天色拂晓之时,贺穆兰浑身腰酸背疼的站起了身,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睛
她这个照顾别人的人,居然自己先睡着了,而且还是在自己主动提出ot来我们聊聊之后ot……
这简直是就是赤裸裸的打脸,告诉对方ot其实我也没怎么仔细听你的话ot一样的尴尬
ot没关系,我后来也睡着了ot
狄叶飞却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悦的样子,反倒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熟悉的狄叶飞回来了,贺穆兰眼睛一亮
ot你今天是不是感觉好一点了?ot
ot我不知道今天还会不会发作,但我可以忍住ot狄叶飞笑了笑,ot我肯定能忍住ot
ot将军,陛下差人来的礼官再过一个时辰就要来了,您和狄将军是不是要准备准备?ot
今日大朝,无论如何两个人都要去的
高车一族的族长全部归附,也在等着封赏狄叶飞作为大魏和高车之间的纽带,若是不能参加朝会,只会让许多高车人生出疑虑
ot陈节,把我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拿过来！ot
ot是,将军,就来！ot
贺穆兰看了下自己,因为之前曾和狂躁的狄叶飞纠缠,后来实在没心力整理自己,所以现在她是一副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模样
再看看对面的狄叶飞,和她的情况也差不多,连衣襟都散乱着,被子里更是一片狼藉,忍不住哈哈大笑
ot你我这个样子,若是在军中操练之后还能说得过去,可我们两人两天闭门不出,结果一副被翻红浪的样子,等下陈节进来了,还不知道要想什么……ot
狄叶飞不知为何被她的玩笑弄的脸上一热,心头猛然升起之前她和素和君的对话,那些关于看上不看上的……
他心中一乱,一边脱掉皱巴巴的衣衫一边摇头道:
ot你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怎么还这么口无遮拦ot
ot将军,东西拿来了！不过将军,你要这个做什……哎呀！ot
陈节推开门就看见狄叶飞面对着他们家将军正在脱衣,被脱下来的衣服上全是凌乱的痕迹,甚至还有几处像是撕破了……
而贺穆兰则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同样衣冠不整的看着
陈节顿时吓得蹦了起来,掉头就跑
ot将军,我什么都没看见！ot
ot哈哈哈哈！我就说吧……ot贺穆兰难得开心的笑了起来,大喝了一声:ot跑什么跑！快回来！ot
陈节因为窥见了otot而心中忐忑,再一看狄叶飞一点点的脱掉衣服,露出精壮的身躯,神色自若的走到柜子[,！]边换衣,立刻把视线收了回来
‘这恢复能力真好,若是我家将军的体力,他应该起不来才是……不是说还在病中吗?中毒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为了保护狄叶飞和花木兰的名声,所有人对外都宣称狄叶飞是中了毒,幸而被贺穆兰发现只有一部分知情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陈节和蛮古被吩咐看守这个小院不让现在人等进来,也就一直在院门边值守,没听到过屋子里弄出的动静
若是陈节听到了,见到了狄叶飞狂躁时的声响,还不知道要胡乱脑补什么
狄叶飞经过这几天,就像是破茧重生的蝴蝶一般,虽然脸色依旧不好,眼底也有黑影,但还是恢复了贺穆兰初见他时的冷傲气质
不,此刻的他更加出众,那种隐隐的克制之感让人第一印象就注意到他与众不同的气质,而不是他的脸
‘只不过一夜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节莫名其妙的看着狄叶飞穿衣的样子
‘只听说女人洞房后会变化,没听说……呸呸！他们家将军才不是这样的人！ot
ot陈节,把东西给我ot
贺穆兰懒散的站起来,看了看天色
ot天色还早,唔,我这门本事学的也不精,希望别丢脸ot
狄叶飞此时已经穿好了宫中送来的官服,一身黑衣更衬得他面色不佳,因为黑色很容易让人觉得沉闷
他散开头发抖了抖,一边将它们束起来,一边好奇的看着贺穆兰打开陈节拿来的匣子,从里面摸出瓶瓶罐罐
ot这些是什么?ot狄叶飞探了探头,ot你现在应该更衣才……咦?胭脂?水粉?你是不是拿错了东西?ot
他把目光移到贺穆兰的脸上,那张糙脸无论如何都无法和这些东西对上号
ot你不会学着那些汉臣敷粉吧?你这脸这么黑,抹上去只会一块一块的,相信我,最好不要用这种……ot
狄叶飞的话突然停住了,然后猜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结果,吓得瞪大了眼睛
ot我的老天爷,你不会是……ot
ot哼哼,我这么黑,当然不会是给我用了ot贺穆兰翻了个白眼
不好意思,她就是糙汉子怎么地了
ot你气色太差,虽然可以用大病未愈搪塞过去,但精明之人还是能看得出你服了五石散你现在不能背上这样的名声,哪怕长得像女人,还学着汉臣敷粉也没什么,反正这是他们的风雅,你现在是崔浩的弟子,受士族影响也正常ot
朝中不少大臣都抹粉,崔浩不用是因为他比粉还白,而且讨厌别人把他和女人扯上关系
但狄叶飞如今这幅ot正在戒毒ot的样子却不能表现的太明显
要摆脱五石散的控制要过很久,也许在你以为摆脱了之后,其实身体还是受了某种影响,这是这种药的可怕之处
但只要你不再用了,至少身体不会受损了
狄叶飞的路还长,他得自己克服,可现在这个关却是混不过去的
所以贺穆兰才让陈节昨日就买来了胭脂水粉,想凭借自己不大行的化妆本事给他上个ot裸妆ot
好吧,希望这时代的铅粉和花汁做的胭脂能够自然点
ot你……你别过来！ot
刚刚还神色自若的狄叶飞,看着贺穆兰拿着圆盒过来时却神色大变
ot我不用那个玩意儿！ot
ot你叫破喉咙也没用！ot
贺穆兰狰狞地笑了一下
ot你信不信我能把你按在地上抹这个！ot
以她的力气,简直轻而易举
陈节解开了自己的疑问,不由得用同情的眼神看向狄叶飞
只是当他真看到狄叶飞乖乖地坐在那里,微垂着眼帘被贺穆兰在脸上涂涂抹抹时,不知为何心中一乱,脸色也红的起来
‘邪门,怎么感觉简直跟新妇去见公婆似的,老子一定是疯了……’
陈节抹了一把脸,悄悄的离开了房间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呜呜呜,我家将军居然会给别人涂脂抹粉……
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