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八章 阵中惊龙 剑染血霜

一剑浮生记 张十三画 4303 字 2024-04-23

青年深谙人心,窃以为人若屈居上位者之下,仅差一步便能取而代之,往往心中会藏有不屈之意。两人口中的“素长老”正是蓬莱艮部长老素天心,杜先生乃是族中除素天心外最善药理之人,遂揣度他应有再进一步之心。

其实青年并未完全猜错心意,只不过他生于中土,长于中土,实不知杜先生心底深处的忌惮。杜先生深知与素天心之间相隔天堑鸿沟,即便曾经生有不屈的念头,也渐渐消磨得心灰意冷。

杜先生嘴角僵硬上弯,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黯然道:“族中奉行强者为尊,即便素长老对族事撒手不管,族中那一席之地依旧属于她。杜某自知难以望其项背,也难有资格同那几位并立。杜某倒是羡慕你们乾部在中土自在,不愿自生烦恼。”

青年怔然不知如何劝起,杜先生认清了难以跻身蓬莱核心的事实,遂绝了上进之心。自蓬莱开始向中土渗透伊始,他甘愿先全族一步成为踏足中土的前哨,等同变相的自我放逐,从而有机会与属于中土潜伏势力的青年相识。

席间一时沉寂,须臾青年率先打破沉默,另起话头问道:“将那两人交给大先生,是否过于托大?即便他精通阵法,但张元宗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杜先生的情绪因青年的疑问而起了变化,似笑非笑道:“你可知那位大先生是谁?”

青年想起那位初见的不修边幅的糟老头儿,自嘲道:“先生不是为难我吗?我部潜伏中土数代,与本族相隔茫茫大海,不识族中之人多矣。”杜先生也不卖关子,失笑坦承道:“他是公孙长老的兄长。”

青年难掩惊异道:“他怎么会……”杜先生落寞笑道:“少年时,他于阵法一道颇有天分,一度被长辈寄予厚望,有望执掌万象搜灵阵,可没想到公孙长老后来者居上,他也只能以兄长的大度黯然退场。久待族中,块垒难消,他寻了机会比我更先一步潜入中土。”

青年暗忖其中竟有这样的别情,不由恍然大悟,大先生也罢,杜先生也罢,他们皆是一部之天才,却也同是失意之人。蓬莱无庸才,天才辈出,最初心有多高,气有多傲,那么最后就有多么不甘。

由于素天心所制药液取材珍稀,成品极少,只有族中统一筹划猎杀血祭人员之时方会备在身侧。即便是蓬莱重要人物的青年,虽也参与了这次计划,却也没有药液在手,何况是这些游离在蓬莱外围的族人,否则他们也用不着这般费事。

青年沉吟道:“族中为擒血祭之人,已然三番五次失利,所耗巨大,不知这一回能否功成?”杜先生幽幽道:“若大先生没有暴露行迹,那么此回定然功成,若不幸被张元宗寻到,结果就难以预料了。”

若是旁人闻之,定要腹议杜先生说了一句废话,可是青年心中忽然生出奇怪的感觉,那貌似普通的话中似是另有它意。然而,杜先生也好,大先生也罢,他们并不知道青年暗中另有一手安排,那是一记绝杀。

公孙纯阳是天下第一的阵法宗师,少时天才之名在其之前的大先生,无疑也是阵法一道的大家。只闻他略带自嘲口吻,却又不掩自矜从容之意,道:“还当是庄中阵法泄露了行迹,原来竟是你们故意设下圈套。可现在你既已入了我的阵,那么一切便由我做主。”

巫千雪和张水衣此刻方知三人身陷一座阵法之中,巫千雪暗中观察四周阴森森的棺木,然后蹙眉嫌恶道:“这是九阴亡灵阵,凝聚血煞为用,需要大量新亡尸体布阵,有伤天和,而且极难布成。可一旦功成,不仅有侵蚀经脉之效,还能影响人的心志,十分阴毒邪厉。”

大先生龇牙笑道:“姑娘家有这样的见识,倒也难得,不过还是差了些气魄。此阵布设并不见得多难,只不过要费些功夫。庄中新亡尸体不多,血煞之气欠缺,还得劳我杀他个七八十人罢了。”

三人闻言顿觉齿寒,大先生言布阵杀七八十人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心中惊怒不已。张元宗眼中厉色一闪而逝,脸色复又平静如古井无波,兀自静默不言。巫千雪低声道:“我身上唯有金针可用,威力有限,无法与之抗衡。”

影响阵法威力的因素是多方面的,论及布阵所需之材,米粒之珠又岂能与日月星辰相比拟。大先生事先在庄中布阵用了百具棺木,准备充足,而巫千雪唯有金针,无他物可以凭借,仓促布阵,自然非是他敌。

张元宗却毫不在意,轻轻握住她的玉臂,又望了张水衣一眼,微笑道:“你护住你自己,不用担心我和小妹。”言中非是没有护佑张水衣之意,乃是因其今时不同往日,修习《般若心经》融合纯钧灵魄之后,实力一日千里,已不是初出茅庐的少女。

接着,张元宗平和地注视大先生,淡淡述说道:“其实你我之间无仇无怨,若是放在往昔,分个胜负便万事皆休,但今日我必须要杀了你。你们之中多死一人,中土便多一分希望。黄泉路上,一路好走。”

他语气随和平缓,甚至有些温柔,似是在同邻里闲话家长里短,可是在场与闻者皆感觉其中杀意坚定如斯,背脊不由生出一层战栗。巫千雪瞧着张元宗依旧熟悉的模样,却感到无比陌生而寒冷,不由紧张地抓住身侧张水衣的手臂。

巫千雪虽曾是太一教的天师,但所经历残酷杀伐有限,实则闺阁女儿纯真心性未脱,不免对心上人流露的杀意感到不适。张水衣安抚地拍了拍巫千雪的手,轻缓而冷静道:“巫姐姐,如今我们与蓬莱之间容不得一丝温情脉脉,要么生,要么死,已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巫千雪闻言不由怔了怔,张元宗本是温润如玉的无双公子,可是时势使然,他必须要握剑杀人。自己虽是他最亲密的人,可她似乎未有张水衣那般懂他的心。她心中有些惭愧,随后微绽笑容以示了然和决心。

对于张元宗轻言断下的死亡判决,大先生不屑于歇斯底里的失态,如他这般族中郁郁不得志的高手,反而拥有比常人更强烈的自尊和傲气,甚至不愿直言生死显得粗鲁。他缓缓直起身子,泰然自若道:“久闻公子大名,今日定要好好领教一番。”

言毕,他漫不经意退至院中,张元宗三人顿觉似是天倾一个穹庐,视野里灰蒙蒙一片模糊,渐渐有寒意从体内层层透出,恍似由夏入冬。诸人即明,大先生本尊便是这座阵法的阵眼,人静阵息,人动阵启,他随意几步挪移颇有讲究,瞬息启动了沉寂的阵法。

窥一斑而知全豹,仅是阵法初启的变化已然令人动容。巫千雪脸色微变,随即扬手洒下一蓬金针,在堂中地面上布设一个小型防御阵法。隐约可见金针之间有毫光流动,将其护持其中,抵挡九阴亡灵阵的影响,以免令张元宗两人分心。

张元宗洒然踱步至灵堂门口,云淡风轻地注视着院中的大先生,没有率先动手的征兆。张水衣紧随其后站定,淡蓝的倩影静默而坚定,一双明眸中流泻一抹锋芒。此时阵法虽有诡谲的变化,却还动不了堂中三人。

大先生缓缓抬起右臂,亮出掌心向前推出,随着他的这个动作而起的,是庄中乍起的风。那风好似由隐伏的亡灵脱棺汇聚而成,无声地叫嚣着冲向灵堂。三人顿觉身畔虚空中仿佛充斥着邪异的东西,正通过肌肤向体内渗透,先是引得胸中一阵烦恶,后又令经脉燥乱。

其实周围环境的改变更多来自于意识中生出的感受,并非实物有所变化,如同媚术、音律攻击一般,心中认知是真实的,凭仗影响人的意识从而达到操控的目的。如此阵法是罕见的,就算手握布阵要诀,也不一定能够布成,由此可见大先生造诣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