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家老者已然丧失继续交涉的耐心,寒声道:“得罪!”剑锋出鞘一片声响,诸人缩小包围,逼近大树,作势欲攻。树上那人忽然叫道:“哎呀!”音一入耳,诸人心中咯噔一下,心中警惕他又要玩什么把戏。
只见那人一时未抓紧酒坛,从树上直直掉落下来。鱼家诸人顿时方寸大乱,纷纷奔向酒坛下落之地,但是酒坛落速极快,他们距离不近,根本来不及接住酒坛,一时间惊惶之色溢于言表。
张元宗忽闻树上传出几声轻笑,紧接着一道模糊的光影从枝叶间射下。那人后发先至,正好落在鱼家诸人的包围之中,而酒坛堪堪落至他的肩头位置。他不经意地挥手敲在坛底,酒坛受力稳稳向上飞去,他口中念道:“何处凌云霄?何景是良辰?”
张元宗三人终于看清此人庐山真面目,头发有些微的凌乱,眸眼转动之间尽是满不在乎之意,他面容清癯闲雅,意态狷狂倜傥,年轻时想必是位神风俊朗的少年郎,哪里像鸡鸣狗盗之辈,倒像是洒脱不羁的逍遥先生。
第一眼望去他似有五旬的年纪,再看时又似四旬三旬,一时间竟看不透他的实际年纪。观其形容应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向往自在无拘,随心所欲,万事不滞于心,可他眉宇间却若有若无一缕愁绪。
张元宗得见其容,不免微微一怔,总觉此人本该超脱世俗,何有盗酒之事?渐渐又觉得他自在不羁,怎会为世俗所绊?只要他心中想喝酒,就不论这酒牵扯什么样的因果,只管乘兴而行,兴尽而返。
鱼家诸人被他此举弄得一愣,虽然有些投鼠忌器,但酒坛此时处于半空,恰有几息的时间,诸人心中一横,趁机持剑向那人攻去。他们都是鱼家用剑高手,出手又颇为无情,全是厉害的杀招。
延绵一片剑影,潋滟的剑光铺天盖地涌至,萧萧肃肃,杀意惊心。忽见那人徒手探入那片剑影中,也不知他如何施为,空手轻巧地夺去最先杀至的一柄剑,手腕轻转横挡,轻轻松松抵住杀来的十几柄剑。
鱼家诸人初觉这一剑毫不起眼,转而顿感此剑无处不在,下一刻便会刺入自己的要害,恰如大风起于青萍之末,一时生怯气滞,招式受阻,心下惶惑不堪。老者心中一惊,连忙趁诸人势弱时出剑,他不愧是一行人中最厉害的高手,剑势威猛,消耗了那人一剑之威。
诸人定神,赶忙转变招式欲要再攻,可是空中的酒坛复又落至齐肩的高度,不免心生犹豫,生怕毁了此酒。那人悠然吟道:“何道化阴阳?何极御四方?”与此同时,他再次挥手敲击坛底,酒坛笔直向上窜去。
诸人心中七上八下,也顾不得深思此情此景,见机挥剑再攻,剑光霍霍,剑气森森,大树生受其扰,碎叶萧萧而落。那人站在树下不挪动一步,右手随意施展剑法,如是春风化冰,将鱼家一干杀招破得干干净净。
楚青岩惊叹道:“这人好高明的剑法!却看不出是何门何派。”龙门弟子自小参鉴各门各派的剑法,可谓见多识广,但此人出招简单随意,威力却强劲无匹,然而他难以找到符合此人的剑法。
张元宗微笑道:“江湖卧虎藏龙,剑道高手并非都是出自门派世家,而且你我又岂能观尽天下剑法。”观剑可观人,他观此人出剑并无杀机,因此未不打算即刻出手,决定再看看情形再说。
诸人剑法再急,也出不了三四招,酒坛便会重新落在包围之中,只得暂挫一二息。那人神态悠闲,左手弹坛令其一直悬在空中,右手握剑潇洒自如,口中激昂道:“何剑惊九州?何刀震山岳?”好像他一直都是吟诗的先生,而非舞刀弄剑的武夫。
鱼家诸人读出他此举的戏弄之意,受挫几个回合之后,心中愤懑不已,竟开始不顾那空中的雪芝酒,出招毫无忌惮。诸人中数那老者的剑法最高,在大家的配合下,他出剑凌厉异常,寒星点点,无数妙招如天河之水流泻出来。
那人稍微提起了几分兴趣,身躯泰然不动,全凭手腕起承转合,分出三分精力逼退十几柄剑,主要七分同老者斗剑,整个过程剑出如意,颇为流畅。那人依然不忘旧事,朗声道:“何情结缱绻?何意游太虚?”
酒坛再次被他弹起而上,他一心三用,居然有些年少轻狂的味道。老者内心震动不已,本以为此行是追剿偷酒的毛贼,他非是狂妄自大之辈,一路上从未看轻过此人,但此时还是觉得自己小瞧了他。
他心中思绪纷杂,警醒道:“阁下是谁?为何要与鱼家为敌?”那人轻笑摇头,站立于众剑环伺之中,神态闲适平淡,持剑有无敌之姿,一边弹坛,一边兀自道:“何苦是人世?何辜是苍生?”
老者暗想此人看似有些疯疯癫癫,却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可这般高手为何会与鱼家纠缠在一壶酒上,实在是大违常理。他越想越疑,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保不齐是那人杀害掌门不成,又派此人夺去雪芝酒,欲置掌门于死地。
想到此节,他浑身冷汗如浆,越发觉得此人是那人同伙,即便他剑术惊人,但双拳难敌四手,最后冷酷道:“杀了他!”鱼家诸人得令,终于彻底没了顾忌,皆是尽出杀招,剑气纵横,剑影重重,将那人围杀其中。
那人泰然自若,双脚犹似钉在地上,身临诸剑之下,依然纹丝不动。鱼家诸人不再顾念夺回雪芝酒,但他却未忘记空中的酒坛,右手剑快得幻出好几道光影,他沉醉道:“何味蕴清欢?何音追往昔?”
鱼家诸人又惊又怒,如潮水一般一杀去。那人似是不堪纠缠,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酒坛又起,语气凛然道:“何欢何惧!何乐何忧!”但他剑下清风吹过,老者的剑眼见着被他断为几节,断剑紧接着斜飞出去,刹那间便伤了几人。
诸人惊骇失色,那人露出洒然的笑容,左手轻弹,豪情横飞道:“何怒何怯!何寿何夭!”右手剑如电闪雷鸣,剑影鬼魅难测,一呼一吸之间,剩下几人的手臂皆被刺伤,鲜血淋淋,一时难再出剑。
那人随手抛了长剑,左手一把抓住坛颈,神色如常地喝了一口酒,然后脚下一个虚步,好似有了几分醉意。鱼家诸人羞怒不已,此人从一开始就在嘲弄他们,他最后这几剑可怕之极,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老者恨声道:“我等技不如人,不是阁下的对手,但是鱼家子弟不能甘受其辱,即便今日死在这里,也在所不惜。”诸人皆是鱼家的中坚力量,何曾受过这般屈辱,他们自小受到的熏陶,宁愿流血牺牲,也不能污了门楣,这就是世家的遗风。
武林四大世家经败血之乱后,秦家和鱼家是最有可能后来者居上的世家。不知为何如日中天的鱼家,会遭受掌门垂死之祸。鱼家子弟剑法高明,可谓名副其实,不过这人实在是位神鬼莫测的高手,怪不得他们尽败其手。
“慢着!”张元宗无法猜测出那人心中会作何想,赶忙开口阻止双方再起冲突。鱼家与云家历来是秦晋之好,鱼莲花是鱼家掌门的姑姑,鱼清池是鱼家掌门的女儿,又是云峥的未婚妻,他自然不能看着鱼家子弟在此遭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