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上)

催唐 长安米贵 3843 字 2024-04-23

药给煎好,要有人给他喂送进嘴,可周围人都不敢在他面前乱放阙词,尴尬之下,他只好自己动手喂给她喝。

中药味苦而性温,比较难以入口,这下陆寻犯了难,叫他去杀鸡都比这喂东西容易吧。何况对方还是素未平生的陌生人。困难之下有人会被击垮,但也会激发人的勇气,于是陆寻便拿着调羹一勺勺地吹冷些喂给她喝。不等她喝完,夜幕已经降临。

望着擦拭嘴角而变的有些污渍的手巾,他脸上泛出了苦笑。自小父母去世之后,就寄养在亲戚姑母家,为了不让姑母嫌麻烦,从小到大都是他像个仆人一样,一件一件得完成姑母期望他做的事情,无论是读书提笔小到家务清理和平时的跑腿,都由他代为办理,偏偏做的都很不错,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时间一晃而过,如今已然过去五年,没想到十四岁小有名声之后,竟然还有要他服侍人的一天,对此他也不惊奇,只是有些感叹罢了。

春日已然过了去,即便如此夜风也是清凉的,满屋满室的微风就在艾草香之中轻轻飘荡,随后被卷席着出来,随着山风扶摇而上。

望着病人与先前相似的神情,陆寻随不能算是气馁,可也添了几分担心。病理虽清楚,可病原还是未知,看来明天要去那古怪的泉水一探究竟。随后又想到此后的路程安排,他要于五月初入京赴职,随后还要去陇右一趟去打点监察使,最后去凉州任两年通判,再涉其它高官便不是难事。

顺着这条张相和家族给他理清楚的线来走,若无大的意外,朝中掌握权柄的重臣之中或许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可他又如何不清楚,这样一来他就是张相涌来对付杨相的一枚最重要的棋子,受到杨相的最致命的打压排挤,甚至是暗中陷害。一方坦途或许会有,可机会绝对不会大,至死都不会太轻松。这一点聪明如他,早就心知肚明。

他又何尝喜欢这个官场呢,不过是个权力混杂的赌博罢了,做庄的人轻松就能做到名利双手,可还是有无数人争着破了头要输个血本无归。可他不是,他要不是家族使命难断,养育之恩难偿,又何必闯入这场他心不喜的争斗呢。

一想到这,他就满心悲戚,不由得难受起来,他喂完了已然微凉的药汤,起身又做到藤椅之上。他的脑袋像是要埋在胸口似的,深深地低了下去。

……

沈月儿的母亲名叫沈欣,苗疆一代以母姓为姓并不罕见,沈欣更兼拜月教圣女一职,那本就是类似终身设置的一个职位,如非有接任者否则直到老死都要等待下一位适合的女子,而这个女子常年来按照惯例都是由上一代的圣女之女来担任。

沈欣曾听教主的命令,向中原游历了三年时间以侦查中原武林和朝野走向,其实本不该叫圣女身份的沈欣去做这项工作,只是她对山外边的世界多有好奇,这才特此一举。别说对修士而言,就是凡人,三年时间说短也短不过是光阴荏苒,白驹过隙一般的功夫,一瞬而逝。可到底来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般不可捉摸。相遇的发生就像是天降陨石一样,让人无法躲开。

沈欣也便是那位因劳生疾的少女,从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幅场景,她从榻上悠悠转醒,挣扎着起身却力有未逮。声音惊动了一旁椅子上休息的男人,男人原本有点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欣喜和宽慰……

唉?这是什么情况?沈欣心道,这个人是?

“姑娘你醒了,还请安心,你劳累成疾,这已经是你躺在床上的第三天了。”那个男人顿了顿,“我是边上居民请来给你看病的……郎中。”

沈欣望着这富家子一般的男人,当然不会就这样全然相信他的话,只是也不会全不信。见男人身上并无什么气机,她也随之放下心来。

那边的男子见她发愣,也不多说,只是提醒道:“其实我并没有给你喂什么药,只是一方普通的培元药,你就醒了。看来姑娘善心有善报……”说罢便缓缓笑了。

那边男子不清楚自己的情况,可沈欣自己还是清楚得很。她心里苦笑两声,这如何能让你了解真正的病灶呢,小郎中。

那边的泉水中似乎是天然滋生的阴沉水泉,天下毒物虽不常汇聚,却有一种毒物喜欢,那就是莆丝虫,喜欢在泉水中生存,水相越是阴沉,他们生长越快。先前一村之人都收此毒害,其实都是喝了那泉水的缘故。但是莆丝虫成活的条件苛刻,几乎难以在平常的地方遇到,于是喝过水的人,若是略加加热便没有危害了。

沈欣身为拜月教的圣女自幼就获得了百毒的护持,不仅万毒不侵,还是真正的控蛊天才。年纪轻轻就开始侍养心弦蛊,心弦蛊虽贵为百蛊之首,可没有特别的杀伤能力。有的只有双刃剑一样的效果,若是蛊未养成则需要每日喂食心头血给他,否则极难养成,若是养成则在心窍上再开一窍,这一窍也被称为第八窍,每多一窍能得到修士梦寐以求的而且可随使用者意愿使用特殊的技术取出体外给其它人,因此成为拜月教的重中之密,至于人选也是随机的,这次只不过碰巧由沈欣来担任罢了。历任的拜月教主,都是继承有心弦蛊之人。

心弦蛊既然要用心血喂养,那么饲主若是心血枯竭时它也会发难。毕竟心血不比其他,一天能再造数量少之又少,仅仅要维持自身的消耗就要消耗少许,更合论加上心弦蛊的消耗呢?好在苗疆一代的修士都是以身体作为蓝本,从小就靠着草药培元固本,配合功法纳天地元气于腰后气府,再辅以打通百穴,论气机流畅丰沛天下间难寻对手。修行之下肾水再造之能已然脱出常人,如此一来心弦蛊才不成问题。

可是,两天一夜之间几乎没有休息地回收莆丝虫,已然使她的体内元气消耗甚多,再加上心弦蛊的心血消耗使得她的体内气血严重衰竭。陷入昏睡之中后,她下意识地按照功法运行元气,呼吸吐纳之间再加上这方培元固本散方才得以迅速醒来。

她舔了舔嘴角,还留有一些残存的苦味,她大致尝出了其中药材。她环顾一下四周,窗外已是沉寂的夜色,头顶的月亮也被淡淡的云雾遮挡,月色不朗,心思倒是清晰。机敏如她,思忖片刻也接着摸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当下就准备先去找那人道声谢。

“或许他此时已经睡着,自己这般唐突是否妥当呢?”

心中突然冒出这样的心思,沈欣微微有些恼了,自己居然也会如此优柔寡断。

她拖着已然有些体力的身躯来到中庭,此时淡淡的云雾散开了,月色朗照下来,像是铺了一层纱。在这山寨中的一隅远眺,满目的苍郁就藏在这月色之下了。叶片反射月光,形成鱼鳞也似的光斑,一片片,一层层,从山腰到山脚,再从山脚到远处,一片寂寥的风光。暮春时节的夜里就是这般安静,四下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两人平缓的呼吸声。

男子好像在打盹,又好像在沉思,他低着头,什么话也没有讲。直到沈欣走近了,他才发现她的身影。

“姑娘,你怎么来了。”他显露出惊讶的神色,却是真没有发现她从房间里走出,“还是要保重身体,才刚刚好转。”

他目光微凝,瞧见少女身上衣物只是简单的一层,便脱下自己的外衣,想给她披上。

沈欣没有躲闪,只是随意地接过,低声道了谢,她问:“郎中先生是哪里人呢,您这口音不似本地人呐。”

“我本是蜀中泸州人士,只是此次要北去都城,路上遇过此地。说起来,姑娘也非本地之人呐。”

“家住雅邑,偏僻的小地方,在绛南山附近。想必先生没听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