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露愁容,愈见容色绝美,班淑娴见了她这副样子,心火更旺,越过丈夫再冲,剑势如云如瀑、凌厉无比,直接使了杀招!何沉光再退几丈,引着她远离了殷天正与武当诸人,这才语气哀怨地冲班淑娴道:“师娘,您老人家未免妒心太重,怨不得师父纳妾纳个没完。”
班淑娴闻言更是怒极,一柄长剑不歇气地递出了五六招,却连何沉光的衣角都没沾到。见何太冲紧随而来,她立刻再度变招,使的是正两仪剑法的第一式;何太冲不得不会她的意,持剑与她打起了配合。
何沉光见状再退数步,突然随手夺过了两名昆仑弟子的长剑,左右手各持其一,反攻向了这夫妇二人!
她甫一出招,何、班二人当即色变,皆因她这两招虽然改动颇大,却也是正两仪剑法!只是这路剑法两人来使威力奇大,着落在一人手上,定然该是施展不开的,然而何沉光双手剑招固然不出其理,用的却并不是寻常搭配,当中变化十分清奇,与她双手双剑配合得天衣无缝!
只听“铮、铮”两声,还不待何太冲与班淑娴细观她昙花一现的两合剑招,他二人的两柄长剑,前者被已被格在了何沉光面前、后者则被她格在了膝间,可见这路改动过的双手剑正是为了克制真正的正两仪剑法而创。不待他夫妇二人收招,何沉光猛地两腕一翻,将两人的剑狠狠钩向自己双腋之下!
她内力纯湛,何太冲还堪堪只是被她带得进了一步,班淑娴却是抵敌不过,被她带到了面前!何沉光霎时奇招再出,居然两手一松、弃剑不用,迅速朝班淑娴拍了一掌!
五部合断这老阴逼的手法,几乎屡试不爽,班淑娴果真想也不想,出手与她对掌!谁知两掌即将相接时,何沉光突然五指微微成钩、小臂抬了寸许,正好扣住了班淑娴五指指尖。她这招委实古怪,班淑娴却连加以判断的间隙都没有,但觉一股横行霸道的真气从何沉光手上渡来,令她手指骨节发出“格格”脆响——
正所谓十指连心,钻心剧痛登时摄住了班淑娴的心神!何沉光双剑这时方才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两声响来,下一刻就被班淑娴的惨叫给盖了过去!
何太冲见班淑娴手指发红,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见班淑娴惨叫连连声中,从五指迅速红到了手腕,进而双膝一软,跪在了何沉光面前,显然是遭遇了极大的痛苦。他见状头皮一麻,唰唰唰数剑抢攻,何沉光并不恋战,松开班淑娴再退数步,仍是用那副娇柔的嗓子道:“我劝师父还是快些找人医治师娘去罢。”她声如莺呖,语气却不阴不阳,方才还愁容满面的神态变脸如翻书,突然又绽开一个笑来。
班淑娴萎顿在地、惨叫不止,何太冲一眼望去,只见她刚才被何沉光扣住的那只手,手腕以下皮肤紫红发黑,软软地垂着,眼见着骨骼竟已全部歪七扭八地变了形,有如一口软皮囊,状甚可怖。
何太冲不止心惊于何沉光武功之诡异,更觉她几度变脸,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简直与不久前含泪望他的那个何沉光不是一个人。他就是再自负,此时也了悟了,当下切齿不语,抱起了班淑娴。何沉光眼带讥嘲、最后瞟了他一眼,拧转身翩然跃起,朝着少林僧那头去了,何太冲果然仍是站在原地,不曾来追。
张无忌与空闻、空智缠斗一阵,此时已经占得上风,他看准时机,伸手拍中空智穴道,乘他动作滞涩之际迅疾强攻,瞬息之间拍了他周身大穴,扶住他身躯,低喝一声:“得罪了!”这便一手挟着空智,带着他冲出了少林僧的合围。
众少林僧阵型已被红教教众冲得有散开之势,张无忌来时受阻,去时已无人能拦得他住。他抓了空智出来,旋即大喝一声:“诸位快停手罢!”
他这一声喝当中所含的浑厚内力,比之殷天正那一声喝有过之而无不及,场上虽有数百人喊打喊杀,却都被他的声音盖了过去。少林寺僧见空智被俘,纷纷呼唤不止,要其余各派停手。
有少林寺僧的拦阻,场上厮杀渐止,张无忌高声道:“诸位请听我一言!此次光明顶一役,中间实再许多误会,还请就此罢斗,纠查了真相再论是非不迟!”
他年纪轻轻,竟能只身从少林僧众中掳了空智去,可见武功境界之强。六大派人接连被何沉光与他震过了脑子,此时已不约而同地对这种人设远超于以往三观的神奇天才生出见怪不怪之感,自然无人敢轻视于张无忌,都好好地听他说话。
张无忌续道:“此事与少林寺一位圆真师父有大关碍,烦请少林的大师们请他出来对质!”
一听他这话,少林寺僧登时一阵骚动,一名手握禅杖的大和尚出列怒道:“圆真师兄已然圆寂,你胡说八道些甚么!?”
……
何沉光此刻正被自己一帮狗腿子们团团簇拥,余光望着龚送等人四处奔走、清点红教人头。她脚下躺了几个华山派长老,已经是被她打得趴了,兀自喃喃地咒骂不休。
她先前本想去支援张无忌,见他已经得手便作罢,自管收拢教众,随手就捏倒了这几个方才对她出言不逊的华山派长老,分出一只耳朵听那头张无忌演讲。她听得并不经心,只因拳头够大,再有什么岔子打就是了;听着了一轮,便知惯性又来了,虽然中间被她搅合得不成样子,张无忌依旧是原原本本地将成昆一事说了,又教六大派好手但有不服的,尽可上前挑战。
班淑娴一只手被何沉光碾碎,何太冲自然没有再留下来找麻烦的心思,昆仑派是最先撤出光明顶的。崆峒五老果然还是受了张无忌疗伤之恩,少林、华山各自不敌,鲜于通更是照旧被打成人头猪脑。武当派不可能与自家徒孙为难,只有全心全意信任的份不提,峨嵋立场微妙,也自行下了山。
待峨嵋确确实实下了山,何沉光才淡淡思量道:看来今天是没有周姑娘甚么事了。
这一场争斗,最终化解,各派弟子自行收拾残局。华山派已经折了个掌门,这会儿还得再来找何沉光要回派中长老,可谓损失惨重。
鲜于通和几个长老一倒,剩下的弟子不成气候,到这头撑着胆子来与何沉光说了要带回长老,却被红教的赖汉们层层拦住,不予放行,再看何沉光分明充耳不闻,她眸光虚落、看他们仿佛看空气,华山诸弟子虽然心中愤恨,一时间俱都敢怒不敢言。
张无忌亲自将各派人一家一家地顺过了毛、送下了山,这时轮到了华山派,他便找到了何沉光这里来。他一肚子千言万语要诉,远远见了那纤细红影、背向他静静立着,竟是一句该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半晌,他才犹疑地唤了句:“沉光……。”
何沉光听见他声音,方才有了反应,回过头看向了他。
两人这回视线相对,不若方才周围正一团乱,这一次是想看多久,就能看多久。然而张无忌并未料到何沉光这般回首,面色依旧白得吓人,更显得一双如雾泽烟波的眸子微微发红,伤心之意丝毫不比刚刚重逢时差了,令他脚步都不由得一顿。
他不向前,何沉光却动了。她一径朝他走来,身边红教教众纷纷恭谨避让。张无忌看在眼底,又是一阵恍惚。
龚送、龚迎互对了眼色,示意后头人收束兵刃,把那几个华山长老拖出来丢回给了华山派。华山派弟子不敢发作,忍气吞声地匆匆下山。龚送再一摆手,一群红衣汉子屁都不敢放一个地默默散开,给张无忌、何沉光腾出了一圈位置。
何沉光走到张无忌面前,见他满眼千头万绪地望着自己,停了一停,道:“你……你没死。”她似乎强撑着说完这句囫囵话,再难以为继,泪水涔涔而落。
她今天哭得委实太多。只不过,恐怕一滴眼泪都没白流过。
张无忌见她又哭了,但觉一股陌生的绞痛狠狠地扯了一下他的胸口,令他茫然无措地想起自己五年里在青山翠谷、世外桃源之中,日日与山羊花鹿、大小猿猴为伴,而外面的刀光剑影、颠沛苦难,却不曾少施加于人半点。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加以补偿,直觉地喃喃道:“是我的错。”
说完这句,他又重复了一遍:“我错了。”
何沉光原本只是流泪,闻言倏地漏出一声呜咽,仰头望着他道:“你没死,为甚么不回来?”
张无忌听她这话说来哭腔中有几许蛮横,蓦地想起年少时刚刚见她时的情景,心想:她还是同小时候一个样。这年头一起,他心下忽然不合时宜地怦然动了一动,脑子随之一乱,答道:“……我掉下悬崖之后,在一个深谷里生活。那谷底四周都是峭壁,根本出不去。我是后来在谷里偶然习得一样武功,练成之后,才成功爬了出来。”
他这话不全是真的,彼时他命途多舛、所遇奸人不知凡几,确实有老死深谷、永不理会世事的念头。他幼时受父亲刚直不阿的教诲,自来铭记于心,从不撒谎,待说完这话,他不禁想:“我怎地也开始哄起人了。”又自责起来,心说:“我当时……我当时预备着终老山中时,确实未曾时时想起她来。我欠了她的。”
只是何沉光听了他这话,却不疑有他,泪意稍止,呆呆地看着他不说话。张无忌见她眼泪少了,那点据实已告的想头立马烟消云散,赶快接着说:“你不知道,我发现那门武功的前因后果,着实奇异得很。”当下便絮絮说起了自己如何救了一只小猴、又如何再救了一只主动求救的大白猿,结果从猿腹中剖出了经书。
这经书如何得来,何沉光只有比张无忌更清楚的。但她仍是那副呆呆的样子,似乎听张无忌说话说得入了迷。张无忌更是不敢稍歇,更加努力把谷中生活说得更动听些。
此次光明顶一战,明教损失惨重,这会儿正在忙忙碌碌地处理伤兵。明教教众们都认得张无忌,见他与何沉光似乎正在说着什么,便也都知机地不去打扰。武当诸侠也尚未离开,原是宋远桥等人想留下与张无忌话别,但见他料理了后事之后,先急匆匆地去找何沉光,均觉是题中应有之意,便在原地等他。
俞莲舟在张无忌幼时,心里就极为疼爱他,这时远远地瞧见张无忌已经长得高挑英俊、颇有有张翠山当年的影子,不由叹道:“唉……无忌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宋远桥亦面露欣慰,捋须道:“无忌生得一表人才,又得逢大机缘、练成了一身绝顶武功,五弟泉下有知,当可放心了。”
张松溪道:“我瞧那姓何的女孩儿,对无忌十足的真心。只是好像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