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番外(一)

画屏春 棘坷 3044 字 2024-04-23

“呃……疼吗?”林之漠用力眨了几下眼,摇着头,手才刚从鼻子上拿下来却觉一股温热从鼻间漫延下来,流得他嘴唇湿乎乎,伸舌一舔,又甜又咸。拿袖子一抹,是鼻血。

林之漠皱皱眉,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捡起方才被他扔在地上的擦头布堵住鼻孔,声音又闷又低地说:“我扶你转身,有话咱们躺好说”

大抵是心中愧疚,白歆不再乱动也不再抗拒,只是口中不住地说:“不要告诉温雨姨娘,不要告诉其他人……”

但白歆的伤口出血不得就这么放着不管

“你若不介意,我换药包扎的手法也不算差……”看着白歆拧着细长的眉毛无声摇头,林之漠叹气,“那,我只能叫娘来了”

他搬了张小凳坐在床边,诚恳着语气缓缓说道:“我不想逼你,可你有伤不能耽误。若你不想让娘知道,就只能我帮你包好然后保守秘密”

听到,白歆紧绷的面容稍稍松了几分,可还是抿着嘴唇不说话

“我保证不说出去,你受伤的事,包括你的伤处,我都不和别人说”

林之漠将散着的头发抓在手心抖了抖,在白歆床边的工夫,头发都干了一大半。“若你不想让娘知道,那就放心大胆信我这一回,你瞧,我去河里游了泳就赶紧来找你,头发还没湿着呢,也算是你对挺上心的吧?”

最后半句话说出来怎么想怎么别扭,两个男儿郎,一个对另一个说我对你上心。林之漠暗自咬舌头,心想我这是为了给他治伤,若不是怕他身体有个好歹没法向娘交代,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林之漠暗忖的工夫,白歆像是也终于迈过了心里那道坎儿。林之漠取来医药盒,缓缓褪去他右半边衣服,分明的锁骨和苍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上半身单薄得不成样子,肩膀下面却红肿着一个小团,斑斑血迹凝在残端,林之漠深吸一口气,轻轻扶着白歆的肩给他擦拭伤口,才刚擦去血迹白歆便抖了两下肩,带动着那截短小的残肢上下抽动。

“忍一忍……”

眼前的伤口经过两个多月依然肿胀脆弱,所剩无几的残肢丝毫无法撑起袖管,难怪白歆右袖空荡得那般彻底。林之漠根本想象不出白歆身上发生了有多残忍的事,娘只说白歆是受外伤至此,那残害他之人是有多歹毒才能下此狠手。

给伤口上药的工夫,林之漠终于从白歆口中得知缘由——想下地走走,却稳不住平衡跌回床上,尝试几次终于迈出腿,然而不出五步还是摔了

“那你为何要压着右肩”

白歆不语,只是咬紧了嘴唇,眼底不知道何时起泛起桃红,腮帮越绷越紧,连脖子上的筋脉都僵持着与他做对。

莫不是要哭了?

“想哭就哭吧”伤口包好了,林之漠小心轻柔地给他把衣服穿好,见白歆把腿曲了起来,林之漠拍拍他的膝盖,“这儿就咱俩,我不笑话你”

泪珠在他漆黑的眼睛里滚动,他微一眨眼,滑落两行清泪。

“以前、我……”他半张着嘴用力呼吸,胸膛起伏着将一口气断续颤抖着呼出来,“我善于骑马、射箭,可我现在…现在连身子都稳不住了”

林之漠恍然,他推门看见的那一幕,是白歆痛苦于残破不可逆的身体,正在以一种几近自弃的方式虐待自己,试图扭曲地宣泄着自己无法纾解的悲恸绝望。

“都、都会好的,你别难受、别去想……”

“不会好了”白歆侧头看自己空荡荡的右肩

“白歆……”

林之漠如鲠在喉,胸中积着涌上来的情感却化不成安慰的话语。他岔着腿坐着低矮小凳,目光恰落在白歆空了一半的左袖上。他想给白歆一个宽慰无言的拥抱又怕唐突,能做的只是起身拿来两张手绢,一张给白歆擦眼泪,一张拿着轻拧着他的鼻子,让他把鼻涕擤出来。

看着林之漠把脏了的手绢叠好放在一边,白歆幽幽道“你瞧,我自己什么都做不成”

抬眼,正对上白歆空洞的眼睛,眼角还噙着泪,神情却很漠然。林之漠觉得自己知道白歆该有伤心,可又觉得失去肢体的痛是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重重的一拳敲在自己头上,林之漠又怨又恼,“我好笨啊哎!”

白歆吸了吸鼻子,缓缓地问,哭腔还未退去:“有何笨”

“我、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林之漠顿了顿,一脸认真又略微不太好意思地说,“但我知道,只要你好好住在这,我爹就能罩着你,我娘也会照顾好你,至于我……我也能一直陪着你。你不能做的事情我们一起做,说不定……”

说到这儿,他挠挠头,“说不定就又能做了”

白歆仰头,蒙上一层雾气的眼底如一弯湖水般潋滟波动,目光迎上的那张古铜色面庞稚气未脱,乌黑清澈的瞳眸内映着的,是再也不会完整的他。

“嗯…我也不知道我说清楚没……教书先生说得对,我是真的笨,脑子笨,嘴也笨。”

他的脸上泛起两团红晕,目光来回躲闪,像是很怕自己的一番话会遭拒绝

“说清楚了”睫角尚挂着泪珠,白歆的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还有,之漠是个好孩子,一点都不笨”

小轩外,荷花映日树绿荫浓。夏日悠长,梅熟杏肥,清风时有微凉袭过一院香花,柳叶挂在枝上打起一个又一个卷儿。

那一年,他十五,他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