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小妮子说的是什么话!”唐大小姐不由分说指着唐静婷鼻子便开始质问,“小小年纪就将娶亲婚配挂在嘴边,哪有半分闺阁女子的样子。”
此话一出这一屋子的人十个有九个心下都在暗笑,唐家大小姐居然开始指摘起他人的闺阁仪态了!
说到这咱们还是先来瞧瞧这唐府里的门道罢。
唐老太爷唐茂武出身草莽目不识丁,靠着一身力气投了军效力于辽东总兵穆明麾下,平素最是勇猛不畏生死,得上峰赏识,一路提携至参将一职。穆明官拜正二品总兵加封征虏前将军,发妻早亡府上仅一嫡出独女穆元霜,自小刀枪剑戟样样精通,少时也曾带进过军营历练上过两次沙场,因而河东狮威名远播乃至二十余岁仍未有人家敢上门提亲。其父颇为无奈,后牵线将女儿下嫁给自己的部下唐茂武。婚后,唐茂武在岳丈提携之下也擢升至从二品副将,但与穆氏却大小争吵不断,气极之时二人还曾大动干戈过上几招。
因而待穆氏产下长子宜修后便一心想将其培养成翩翩才子,唐宜修也不负众望年仅十七便连中三元成了名满京城的状元郎,这在大旸开朝以来都是头一份的,但奈何在终身大事上与穆氏相左,二人渐行渐远,聊不上几句。二老爷唐宜渊生母乃家中女婢,唐老太爷在蛮横骄纵的穆氏处屡屡受气,便在善解人意的婢子处寻得慰藉,一来二去便有了唐宜渊。穆氏得讯气极当下便要发落了那婢子,奈何彼时穆明早已卸甲久病在床,唐茂武也今非昔比硬气不少,硬是护着那婢子直至生产,却在分娩之时难产而去。唐茂武断定穆氏在其中作梗,二人离心离德。约莫六七年过后关系才日渐缓和,这才有了三老爷唐宜淳与大小姐唐巧倩。
穆氏也真是老树开花四十来岁还能诞下千金,自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唐巧倩幼时正值大哥高中榜首,先是候职六品修撰四年内一路扶摇直上官至吏部左侍郎,后李氏朝鲜来贡,要与大旸切磋儒学造诣,今科新秀无一能敌,唐宜修以一己之力舌战朝鲜儒林七子,大获全胜。弨益帝龙颜大悦当即加封唐宜修为正二品太子少师荣宠至极,整个唐府日日门庭若市,达官显贵清流名宿往来如织。唐巧倩自然受惯了谄媚奉承卖乖讨巧,她就是扔根骨头,还没等落地,底下人也都抢着捡了谢恩。穆氏想到自家当年便是吃了不识琴棋书画的亏婚事颇为不顺,生怕女儿步了自己后尘,未等牙牙学语就请了教养嬷嬷,誓要调教出一个行不露足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来,但奈何唐巧倩天性急躁耐性不佳,什么东西都只学了个二五六,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在唐巧倩六岁时,太子谋反被诛时局动荡,唐府受其牵连甚重,府上原大太太江氏和老太爷相继病逝,唐宜修上表丁忧,新登基的二皇子念其孝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追究唐府与前太子是否关联,允之回乡。至此,唐府一落千丈。
家中突遭剧变,树倒猢狲散,往来亲贵避之不及,家中下人也走了半数。大人们自顾不暇,对唐巧倩也不免冷落,前头千娇万宠未曾听过一句冷言贴过一张冷脸,现如今招手即来挥之即去的日子一去不回,不免日日都要发上好几次脾气闹上几回,言行举止越发没了规矩。虽说近几年二老爷唐宜渊的官运渐顺,家中愿景也逐渐好转,但穆氏每次想到几个孩子里居然是最小、唯一的女儿少时过了苦日子,越发觉得亏欠了许多,就处处忍让维护,长此以往性子就越发刁钻跋扈。
久而久之,唐府这位琴棋书画针线女红什么都不通又德行有亏姿容平庸的大小姐就“声名远播”了,如今已经年过十八也没有媒人上门。唐母焦心非常,但凡三太太薛氏有何交际都要叫她带上唐巧倩多去露露脸,却也收效甚微,至今亲事都还没有着落。近几年来唐巧倩屡次碰壁也为此焦心不已,为了不触其逆鳞,本来府上三位老爷都是成家多年儿子女儿也生了一堆了,但唐母还是严令下去,孙辈的主子们只能叫“哥儿”“姐儿”,唐巧倩只要一日未嫁就是这唐府唯一的大小姐。
但是三太太薛氏不仅是如今的当家主母,其娘家也是如今府上三位太太中唯一在朝为官的,唐宜淳更是自小与唐母亲厚,二人现在也只有唐静婷一根独苗,从小就在蜜罐里泡大,其性纯真直率前些年缠着父亲学了几招拳脚,自诩铲奸除恶的女侠,素日里最见不得小姑的作态,两人次次见面轻则拌个小嘴,重则大打出手,可谓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今日这两个“混世魔王”对上了免不了又是一出好戏。
瞧着小姑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唐静婷眼睛一转反而笑道:“姑姑说的确是在理。”这一下,却是让唐巧倩一头雾水,这浑不吝的小祖宗怎么今日就性情大变了,一时也就怔住了……
唐静婷见其一时语塞,憋着笑只给唐母捶腿,一副天真烂漫的说:“侄女确实尚小,黄口稚龄的便是说上一句两句的也只当童言无忌,笑上一笑也就罢了,倒是姑姑如今免不了宴请应酬最是辛苦,说上我这小辈几句也是无妨。”
“你……你……你……”唐巧倩“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谁叫现下府上与官家夫人们熟交的也就三太太了,虽说大房的唐静姝外家门第更高,但是叫她一个“长辈”去叫未出阁的“小辈”帮自己的婚事牵线搭桥却是万万使不得的。如今自己有求于人自然不敢过分,看着薛氏的面色微愠,唐巧倩“你”了半天只好把脚一跺,转身去了西侧的次间。
见此,唐母也只好打起圆场:“罢了,罢了。适才听老三媳妇说那丁家娘子独灶熬的粥,我这老骨头倒是嘴馋了,都用饭去罢。”
话刚说完穆姨娘母女一左一右候在唐母两边,唐母看三太太视若无睹知其心中不快,就由着穆姨娘母女将自己扶起,唐母打头,三房由唐宜淳薛氏领着跟上,大房裴氏和静姝并行静嘉落在最后。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正房,唐巧倩余怒未消早就撇着嘴坐下了,唐母也不去挑她的理儿,只招呼着众人落座。唐宜淳早已成年自不与众女眷同桌而食,此时就要请别,唐母拉着手叮嘱再三,方才退了出去。
唐母当仁不让坐了面南的主位,右手边依次坐着静姝、裴氏、静嘉、静妤,左手边则是薛氏、巧倩、静婷,穆姨娘立在唐母身后。唐静嘉暗自观察了一早上也看出了一些门道,裴氏不受宠是显而易见的,只是这座位怎么却落在了静姝的后头?转头一想唐母先前所言裴氏多年来并无所出,想来应是后来娶的填房,那静姝必是原配所出的嫡女,若是外家得力坐在裴氏前头也说的过去。对面还生着闷气的巧倩还不得不夹在薛氏母女二人中间坐着,三个人脸上都透着别扭。再看看最下首的静妤身边怎么还空放着一副碗筷,甚是奇怪。
唐母拿起筷子,先夹了一筷烫三丝到右手边静姝碗里,这才宣布用饭。众人一时也无话,偶尔也就互相夹菜,穆姨娘在唐母身边帮着布菜。只见她夹起一大块鱼肉到小碟中正要将刺挑出,唐母轻笑道:“就你这毛躁性子可还敢给我挑鱼刺!”
薛氏也来了兴致接过话茬来:“可不是,就说上回寸许长的刺愣是没挑出来。”
“姑母说的是,平日里最数我性子急,”穆姨娘也不觉得难堪,只是低着头抿嘴笑,“话说回来,这府里头若是论性情温和心思细腻自然没有人比得上大太太了。”
这话一出来在坐的人都向大太太裴氏看去,大太太倒是不急不忙地站起身来:“就让媳妇来服侍老夫人用饭吧。”
唐母闷哼一声也算是应了,回头对站在自己身后地穆姨娘道:“你这个不中用的花架子还不快坐下来用饭。”
穆姨娘告了罪施施然走到下首静妤边上坐了下来,看着站在唐母身后忙碌的裴氏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这边裴氏费了好半天剔了半小碟鱼肉,那边又被唐巧倩挑剔炸过的鱼肉太过上火唐母吃不得,于是这边唐母一口也没有用又叫裴氏去拆点凤爪。几番忙活下来,桌上的气氛愈发融洽,众人也已经吃得七七八八,裴氏忙活了半天,面前放了好几盏花了大功夫剔好的菜肴,唐母却是一口都不曾吃,每次唐母作势要吃薛氏、巧倩、穆姨娘都轮番寻了不同的借口搪塞,总而言之,这几人心照不宣都是要折腾裴氏一番。
嘉文作为一个现代人看了这一出戏也渐渐回味了过来——这古代大宅子里头的明争暗斗可真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的呀——敢情这一桌子的人都合起伙来刁难裴氏来找乐子呀!也难怪裴氏要先在自己院子里要用过饭才来请安,也是早有防备了,看来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几番折腾这“请安”才算是了了,众人各自回去不提。一路上嘉文免不了暗自腹诽,若是日日都如此折腾这以后的日子还真是难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