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人

老人思索道,“一品以上才对,你也不用太过悲观,赵破虏不过就是咱借来的一把刀,这把刀即使折了也无碍大局,反倒是已经替咱们试出了李疏狂的底,一品而已,呵呵,若是老祖宗我亲自出手,就算不敌,想来还不能打个半斤八两?可是老祖宗我一旦陨落,只凭着猛虎帮这些小喽啰,你想在这西湖剑宫中坐稳位置?太难,太难啊。”

刘元枫脸上显出一抹自嘲神色。

老人拍了拍刘元枫肩膀,微眯着的双眼中光芒闪烁道,“所以啊,还是要攻其所必救才对。”

刘元枫脸上浮现一抹喜色道,“老祖宗终于决定要对付李月白了?”

老人并未明确回答,拿着拐杖敲了两下地面,语气平静道,“别急着动手,李月白那小混蛋好收拾,关键是如何将我祖孙二人摘出去,否则不过还是拼的两败俱伤,得不偿失。就算不能嫁祸给别人,也不能在李疏狂手中落下把柄,这剑宫里的老人们,有几个始终冥顽不灵的,到时候少不了指手画脚。”

刘元枫端着一杯茶水,掀开茶盖子,小心吹了吹热气,这才递给老人,神态恭敬道,“孙儿晓得了。”

不过目光闪烁,显然心中心思复杂。

晨光熹微,风雨亭下金菊吐蕊,草地里尚且沾着露水。

一人穿着一身布褂,趿拉着一双磨出洞的草鞋,身上沾满了泥土,由于太过邋遢,一张脸被乱发遮挡,胡子拉碴,看不出具体年龄,不过只勉强看这人额头上的细密皱纹,少说也得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了吧?此时这老人正捻起一片草叶,在嘴中轻轻咀嚼,望着这一片花田。

李疏狂偏爱菊花在这剑宫中不是秘密,这人是花农,却不知是什么时候替代了过去那个老伯,只是在这剑宫里也有好些年了,就连十几年前在花田旁搭建的茅屋都旧的有些漏风了。这人每日就和菊花泥土作伴,偶尔有剑宫的年轻弟子,想要讨要一两朵去讨好心仪女子,这老花农总是少不了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讽刺几句,似乎自己才是这剑宫里天王老子,有去找李疏狂告状的,却无一不被打发回来。

老花农讽刺归讽刺,最后还是从十几个品种的菊花中找不那么名贵的一两种扔过去,还有一些女弟子要拿这花瓣做香囊的,老人耐不住软磨硬泡,特意采几株气味淡雅能安神醒脑的菊花送予,别看经常看到这老人一脸神情不屑,但只要和这老人相熟的剑宫弟子,都说这花农心肠好着呢,所以老人在剑宫里人缘倒也说不上差。

就连李月白小时候都来找这老人玩,爬到背上挠痒痒,据说两岁时候一次趴在这老花农背上睡着了还撒了一泡尿,后来小娃娃李月白长成了儿童李月白,被一些志怪奇闻吸引,一度还以为这老人是类似于少林寺扫地僧一般的人物,每天神秘兮兮问些奇怪问题,给这老花农吓得见了李月白这小猴崽子就撒丫子跑。

天色还早,李疏狂漫步到风雨亭下。

亭下的老花农听到了脚步声,不为所动,反倒弯下腰端起一盆“紫龙卧雪”,用剪刀细心裁去多余的枝叶,又将泥土用双手压实,这才从地上站起来,不是与李疏狂这位剑宫宗主说话,却是换了个地方,又继续弯下腰在花田中拔掉不知何时悄然冒头的杂草。

不知是不是秋风渐凉的缘故,李疏狂站在原地,起初只是一声苦涩轻咳,只是轻咳接着转为重重咳嗽。

被整座剑宫看作花农的老人这才斜睨了李疏狂一眼,一张经历了过多风霜的脸上无悲无喜,问道,“昨天和人打了一架?”

李疏狂点头道,“你的一位故人。”

老人哦了一声,只关注于手中的一株菊花,仔仔细细端详,略有几分不满意,拿剪刀将枯叶剪去,对于李疏狂口中的这位故人是谁,自然更是没有半点兴趣了。

李疏狂早料到如此,哑然失笑,反问道,“你觉得我儿月白如何?”

老人看着眼前这株金菊终于令人满意,微微一笑,实话实话道,“论根骨灵性,不如你,说为人处世,静气大气都不缺,唯独少了几分杀尽百万人,方为雄中雄的戾气。”

李疏狂脸色不变道,“既是我儿,需要什么戾气?”

老人悠悠一叹,含意复杂,接着搬起两盆花,转过身,侍弄花草,周围无人,老人淡漠的声音只能是对李疏狂道,“你的天赋是我平生仅见,儒道圣人本应该是十拿九稳,就是之后那一丝机缘,也不是没有机会一搏,真的成就那传说中的陆地真仙,那可就是与天同寿,你就当真一点也不在意?可惜了,你当我看不出来?往日里你就是一再涸泽而渔,如今更是自毁根基,哼,别说陆地真仙了,你数数自己可有十年好活?好自为之吧。”

当那一声好自为之传来时,老人已经走远。

秋风瑟瑟,玉佩轻轻碰撞在腰间悬剑上,叮咚作响。

这位剑宫宗主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闻到空中弥漫的花香,他想起二十多年前他上山时的那一个春天,就在不远处,山上野花盛开,那时上一代剑宫宗主不久于人世,许筹这大弟子众望所归,除此之外,他实在还是一位除了剑术之外更对算数、天文打心眼里喜爱的可爱老人,见李疏狂的第一面,眯眼微微笑道,“我昨日算了一卦,知道你要上山来。”这位老人晚上拎了两壶酒,拉着李疏狂这位小师弟夜观星象,“七杀子午寅申宫,一遇风云便化龙?左右昌曲,紫薇星见,掐指一算,敢问百年事,何人笑掌生杀权?”

喝的摇摇晃晃,仍笑眯眯指着自己,“且看,且看,寒风吹不倒,定如老树根,枯骨二两轻如燕,酒余半壶肠尚温,苍天妒我老精魂。”

也是在那一年,许筹收的唯一弟子为了一位女子入宫提剑杀上上京城,天子一怒,多少江湖门派风雨飘摇,西湖剑宫更是首当其冲,许筹一夜醒来便已头发花白,从此一病不起,未及半年就溘然长逝。

一抹朝阳满山铺开,映照的漫山黄花灿烂如金。

李疏狂心思莫测,望着老人背影远去的方向呢喃道,“刘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