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内心强大的人来说,知道更多的信息意味着更多的对策,而对于内心弱小的人来说,知道的更多只会催生更大的恐惧。
非常不幸的是,酸秀才范中举显然属于后者。
对于淄川城破-大员被杀-清军来的快去的也快-帮派乱斗-毛守备入住剿匪的一系列事件,范中举心里还是有一些模糊的推断和猜测的,但这种推断和猜测只停留在模糊的层次,原因很简单——范中举打心眼里鄙视泥腿子和贼丘八,除了硬着头皮授课外,和淄川军的成员几乎没有交流,导致严重信息不足。
正因为如此,当范中举从说客嘴里得到详细版,当然也是添油加醋版的前因后果的时候,内心那是非常崩溃的。
本来在酸秀才心目中就已经破碎不堪的“仁义之师”形象,再一次异化、蜕变,直至彻底成为凶残暴虐。毛雄辉和朱伦璎已经不是普通级别的横征暴敛、杀人如麻了,而根本是——呜呼!无法可想!
和后世“人人平等”概念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人不同,古代知识分子的等级观念只有“非常强烈”和“比较强烈”两档。这导致人的性命严重不等值,千千万万死去的饥民、百姓都没有那百十个罪有应得的地主老财(包括家眷)重要,毕竟在范中举这样的人看来,后者是国之栋梁,至于前者……那只是个数字。
恐惧与憎恨齐飞,冷汗并心悸一色的酸秀才,再次有了逃之夭夭的念头,可说客似乎看透了他,在非常恰当的时候阐明了周边的形势——这东西南北的都是磨牙吮血之辈,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想跑?跑的掉么?
“呜呼哀哉!奈何!奈何!”
正当范中举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般萎靡不振,活下去无能,抗争无力,自杀无胆的时候,说客笑眯眯地把派遣他来淄川的那位贵人的名号和盘托出,对于已经绝望的酸秀才来说,这非但不是晴天霹雳,反倒是……久干逢甘露。
后世的历史爱好者往往无法理解一个血腥而扭曲的事实——为何清军入关前和入关后都杀人如麻,血流成河,可偏偏能得到一大批(尽管不是全部)地主士绅的支持和投靠?一些满腔热血但不愿意深入思考的人往往归咎于什么子虚乌有的“文化软弱性”和“民族劣根性”,但这却无法解释那些被他们吹上天的不软弱也不劣根的国家,真正到了国土沦陷,大军压境的时候,愿意当带路党的x奸(x自行带入国家或民族),比例一点都不比中国少事实。
利益相关、以及基于利益相关的身份认同,才是这些投敌卖国行为的实质。明末李自成在北京城大肆拷饷,分明是和官僚、地主、士绅决裂的表现,而满清固然凶残暴虐,但好歹有投靠满清发家致富平步青云的例子在,至于屈膝投降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要知道这些“精英”们的膝盖是柔若无骨的……而范中举的虽然一度由于生活所迫品尝到社会底层的苦楚,但他的利益、他的身份认同始终是在地主士绅一侧的,在带领一群泥腿子杀戮士绅、严重破坏秩序的毛雄辉、朱伦璎,以及“紫气东来”、重建秩序的“我大清”豫王爱新觉罗-多铎之间,他非常容易就做出了选择。
“淄川山河破碎,恶贼横行、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卑鄙武夫,倒行逆施,杀孽深重!昔日贵胄,金枝玉叶,同流合污!呜呼哀哉!暗无天日……”酸秀才半掉书袋半思维奔溢地说了一长串,对面的说客耐心地听完,然后神色诡秘地回了一句:“昔日贵胄?金枝玉叶?你可知道那‘朱伦璎’是个什么‘东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