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灼放下手中的奏折，看向宇文烨：“九弟，你也知道，近日朕正为这雪灾之事烦心，屡次赈灾屡次不爽，国库的银子眼看一天天流出去，却跟泼出去的水一样再也收不回来。而今年大雪频繁，只怕这雪灾之洞，若再不派个得力之人前往，恐怕是要变成无底洞的。”

“皇兄不是已经派了几位大臣前往么？”宇文烨心里其实明白，宇文灼派出去的几位，要么是馥家的党羽，要么就是没有实权的文官，到了底下被人盘剥欺负威胁，到灾民手里的银子，也就没剩多少了。

而且若要论起来，他收到的消息，恐怕比宇文灼这个盲眼皇帝要多，且更真实。

可为了坐实他是个不管事的王爷，宇文烨故意这么一问。

“九弟是个聪明人，就不要同朕兜圈子了，”宇文灼看着宇文烨，道，“当年朕母妃的事情，若没有你，朕还一直被蒙在鼓里，被馥太后当做提线木偶做了这么多年窝囊皇帝。从那件事开始，朕便有留意你，发现你有经世之才，只苦于莲妃还在馥太后手上，便一直不肯表现出来。朕也一直知道你的难处，故而并没有让你出来触礁。可是如今的灾情，若没有你出马，恐怕咱们锦安，先不说有没有叛党混入，先就要被这疫病打败了。”

琳仙在一边听着，跟听天书一般。乖乖，她从小都在江湖摸爬滚打，对这些朝政之事半点不懂。宇文灼说的话，她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好像没听懂吧，好像又知道个大概。

不过最后“疫病”两个字她倒是听懂了，说的正是这锦安开冬以来一直无法解除的疫病威胁。为了这个，恩公苏卿暖其实已经想了很多办法了，暗地里不知道解救了多少病人——否则，这京城的疫病，只怕比现在大家看到的还要严重。

宇文烨看着宇文灼，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深蓝的暗光。人都说他这个四哥自从知道馥太后不知亲娘之后就开始变坏，和他一样有了花名，却实际上和他一样都在伪装——馥家的风光之下，藏着不知多少伪装之人，只等时机一到，便联合起来将其推倒。

而这个推倒的过程，势必是非常长的。而且联合之前，都需要谨慎的试探和反复的确认。

而这些伪装之人，外表都有一套传闻中的自己。比如他宇文烨，在外人的传闻中，他是一个拥有着儒雅外表的风流王爷，行事全凭运气其实肚里没有半点墨水。

而他这个四哥，除了和他一样有着风流的名气以外，还有十分暴躁的脾气，敢和馥太后硬着干的反叛——虽然这些反叛到最后都是无疾而终，但至少勇气可嘉。

宇文烨看着宇文灼的同时，宇文灼也在打量面前这个有着不学无术传闻的闲王九弟。相比他这个傀儡皇帝，有时候他真的恨羡慕宇文烨，虽然莲妃的命捏在馥太后的手上，但到底还活着，而且出身尊贵，乃是天黎的和亲公主——也正是因为这样，馥太后才不敢对莲妃动什么大手脚。

可是他就不同。他的生母不过就是馥太后身边的贴身丫头，背景追究起来亦不过曾是个小县丞的女儿，母妃出事之后就被馥太后一家灭了口——换言之，如今他这个皇帝，连半个亲人都不在皇宫了。他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如履薄冰。

若非他这些年一直在笼络自己的势力，馥太后又没找到废帝的时机，他的皇位早就被馥太后给挪了。而随着馥太后亲生儿子宇文瑾的日渐长大，他知道他这个皇位，迟早是要被馥太后撬走的。

可他不信命！

就算他宇文灼如今只剩一人，他想只要他手腕够硬，布置得够精密，一切都不是没有可能！馥氏一党再强大，也不过是靠着馥太后手上的权利。而宇文瑾这个十四弟，他是看着长大的，他知道宇文瑾本身并不具备和他争夺皇位的手段。

建立在一个女人的基础上的证券，他迟早要夺回来！

“银子呢？”宇文烨看着宇文灼眼中燃烧的熊熊烈火，知道他这个四哥雄心不死。可他也知道宇文灼的处境并不好。馥太后从小对这个皇帝步步紧逼，如今只差垂帘听政。这次赈灾，馥太后几乎派出的都是自己的人选，皇帝任命的，馥太后一律不用！

而饶是雪灾严重若此，馥太后还成天宴会来宴会去，朝中早已积怨颇深了。只是没人敢站出来捅这个马蜂窝罢了。

而想想，距离上回捅马蜂窝，好像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就是把宇文灼的生母透露给宇文灼这件事，当时闹得若非馥太后身边暗卫众多，宇文灼差点就带人杀了馥太后，除掉馥家这个大瘤头子！

可若是当真如此，那么大梁朝恐怕要落入一场莫大的动荡——馥氏一族盘根错节，根本就不是杀了一个馥太后能够解决的。一切都必须从长计议。

“银子，你要多少？”宇文灼见宇文烨提钱的时候眼神坚定，便知道宇文烨早有站出来的打算，只是为了做足这个闲王的名号，一直等着他开口罢了——可见也是个腹黑的主儿。所以他不信宇文烨没有计算过。

他甚至完全相信，他若此刻下诏，下午就能看到宇文烨在前线赈灾的身影。

宇文烨修长如玉的手指伸起来，道：“这个数，外加一个人。”

宇文灼见宇文烨爽快，便也高兴：“没问题，这个数，朕立刻派人送往烨王府。而你要的人，已经在你身边了。”

宇文灼看向琳仙：“苏先生，那这次赈灾之事，就麻烦你配合九弟了。”

“啊？”琳仙本在左手数着右手，这会儿听到叫苏青，才后知后觉地抬头，反应了一下，才赶紧起身道，“草民领旨。”

“既如此，你们都下去吧，听说今日馥太后摆了宴席，九弟，应该请了你吧？”宇文灼状似随口一问。

“草民告退。”琳仙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这一刻，赶紧告退。然而宇文烨却并没有就动身，而是坐在位子上摆弄着手里的茶盏。

“怎么？不去？”宇文灼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宇文烨动身，便抬头问。

“不是不去……”宇文烨看着宇文灼眼睛里狡黠的光，这家伙肯定早就知道馥太后今天是干嘛的，“皇兄到今天都没能给自己选个皇后，不如……一起？”

本想借着宇文灼的名号躲过馥太后安排的这次相亲，毕竟他心里对苏河的这个什么嫡女没什么想法。况且，他如今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找到江君，保护她，替她报仇，帮她把当年那些人欠他的，欠他们的，都讨回来！

在这样的一个打算下，这个什么苏河的什么嫡女的出现，简直就太讨人厌了。

所以他打算把宇文灼拉下水。

宇文灼摇摇头：“朕公事繁忙，就不去了。况朕的皇后，朕早有人选，不必皇弟费心了。”

宇文烨挑了挑眉：“好吧，那皇兄也要保重龙体，切莫太过操劳啊。”

“嗯。”宇文灼点点头，给了宇文烨一个十分鼓励的眼神，而后继续低头看自己的奏折去了。

宇文烨出了御书房，果然看到李德福手下的小公公早在那儿等着了，这时候上来：“见过九王爷。太后她老人家已经在御花园，等您多时了。”

“嗯。”宇文烨面色冷冷，而后还是抬步往御花园而去。既然躲不掉，那就直接拒绝好了。为了江君，也为了他自己。

“啊！快看快看！那不是九王爷吗？！”

宇文烨的身影才一出现在男席之上，女席这边就立刻炸开了锅似的沸腾了。

“天啊天啊，真的是他！等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九爷不来了呢！真是许久都不曾见到他了，他是不是又高了？”一个接一个犯傻的女孩儿都不知道矜持了。

“哪儿有许久？不就前阵子姨母寿宴刚见过么……”苏子婉瘪瘪嘴，出言讽刺。

相比于这些激动不已的白痴们，苏子婉觉得自己的眼光比大多数人好多了。相比于宇文烨这种英气神秘看不懂摸不透的男人，她还是比较喜欢宇文灼那种满带阳刚之气的直接霸气的男人。想想吧，成天家和一个只爱舞文弄墨的男人在一起过一辈子，还不如嫁给墨水缸呢。

苏卿暖亦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男席，宇文烨那道高大而颀长的身影的确在一众男宾中鹤立鸡群。那一张线条硬朗的侧脸，自带流线型让人感叹造物者的鬼斧神工。偏偏这样一张气质舒朗的脸，配上那一身高贵的气度，搭出了一种神秘而捉摸不透的神韵。

正是这一种吸引人的神韵，让众多少年的目光焦灼在他的身上。

彼时宇文烨到时，宇文瑾便起身迎接：“九哥，你可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了。我可告诉你，今天可是母后特意为了你的终身大事准备的……”

后面一句话，是宇文瑾偷偷凑近宇文烨的耳边说的。说完以后，还十分狡黠地用下巴努了努对面的女席，拍了拍宇文烨的肩膀道：“母后说了，等你来的时候，先过去一趟，别急着坐下。”

馥太后还真是无孔不入，宇文烨朝对面看了一眼，本想找个借口就这么推辞掉，可那一眼看去，他却愣了一下。

江君？！

馥太后本就是为了促成苏卿暖和宇文烨才办的这场宴席，所以在男女席之间，选择了两个最容易互相看见对方的位子，分别给了苏卿暖和宇文烨。宇文烨一到席，就立刻被不知情的宇文瑾领到了馥太后特意安排的位子上，这么一抬头，宇文烨立刻看到了对面的苏卿暖。

只是苏卿暖似乎侧身和身后的雪见说着什么，宇文烨看不清她的正脸。可几次见到苏卿暖，都是在月色朦胧之下，她的身影她的轮廓，宇文烨现在闭着眼睛都能勾勒出来。如此，尽管只是一个侧脸，就已经够宇文烨惊讶了。

是他看错？还是真的是她？

“我觉得……”于是宇文烨说到一半的借口戛然而止，倒惹得宇文瑾有些疑惑：“你觉得什么？”

“我觉得我的确需要到对面去看看清楚。”宇文烨当即起身，半点都不迟疑。短短的几十米路程，宇文烨却走出了几分急切。若他看到的人真的是江君，那她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坐到馥太后身边的？馥太后难道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