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府时她碰见了从外面回来的安阳青霜。她看起来似乎身体好些了,面上难得的泛着红光,心情也不错,笑着对她施礼:“大姐出府去啊,您慢走。”
安阳青玥只是略一点头,脚步不停地往外而去。整个王府她都清洗过了,唯独安阳青霜的梓园她一个人都没换。一则这个人于她没有太多妨碍,二则安阳青霜总让她觉得看不透,这样的人换了她的人反而不妙。
元虚曾来报过,说是这几日她出门的次数多了,在府内也活络了许多,不再像以前谁都可以欺负,越来越有一个主子的样了。安阳青玥想着,她绝对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恐怕是整个王府里藏得最深的一个。
一向无所事事的敬帝今天案上居然堆了一小摞奏折,不过她还是很闲,正把奏折翻来覆去地折腾着玩呢。
听见安阳青玥请安,高兴地把奏折丢她怀里:“青玥你来了,正好帮朕把这些奏折看看。”
安阳青玥拿起那折子一看,不过是些歌功颂德的文字:“这种东西不看也罢。军政大权一直被慕容折把握着,家国大事都要先经过她的手,我们必须尽快改变这种局面。”
“那你说怎么办啊,要是能收拾朕早就收拾她了。”慕容彦姝愤愤地又摔了一本奏折。
“陛下看看这个。”安阳青玥把那瓷瓶递上去。
“什么东西?”慕容彦姝拿在手上就要拔开瓶塞。
她忙抬手阻止:“陛下不可,这是毒药。”
“毒药?”慕容彦姝眼神怪异,“你该不会是想毒死慕容折吧,要知道她那个人极度怕死,对自己的吃食比朕还要精细。”
“不,这是给陛下你吃的。”安阳青玥将那药瓶拿回来,嗤笑道,“这是有人特意为你准备的。”
“给朕的?哈哈…。”慕容彦姝止不住大笑,“是谁这么大胆,这么白痴,居然把药给了你?”
“臣不知,不过臣怀疑是已故的大皇女。”安阳青玥盯着慕容彦姝,特意咬重了“已故”两个字。
“不可能,是朕亲手杀了她!”想起那日乾阳宫漫天灼烧的大火,慕容彦姝握紧了双拳,“那年朕七岁,亲手将一只箭射进了她的胸口。”她的手轻轻在安阳青玥胸前一划,目中冷光一闪,“你说她怎么可能不死?”
“陛下看见她的尸体了吗?”
“尸体在大火中烧成了灰,被掩埋在土里,便在如今的清萧殿,朕的寝宫底下。”慕容彦姝冷冷一笑。
“呵呵,埋在土里腐烂的人都有可能复活,烧成灰又有什么不可能?”死后重生,安阳青玥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她看来什么都不稀奇,说不定大皇女也和她一样,重生回来复仇了呢,“陛下还是好好查一查当年的事吧,不过这个不急,当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
“陛下,您该犯病了。”安阳青玥把那药瓶子放在御案上,“您的身体不是一直都不好吗,又服了毒难道不该卧床不起吗?”
“是该,是该。”慕容彦姝一笑,一头倒在长榻上捂着嘴咳了起来。装病这事她都干了十年了,比当皇帝还玩得顺手。
“那么陛下,您既然已经病入膏肓了,是不是该想想立储的大事了?”安阳青玥在御案前坐下,从一堆杂乱的东西中抽出一张黄卷,缓缓展开,“陛下您没有女嗣,立储是不是该考虑考虑两位王主呢?”
“你到底想干什么?”慕容彦姝一骨碌爬起来,她真是不懂她的意思。
“陛下您写一张传位密旨,藏在微臣这里,你说都会有哪些人知道呢?”安阳青玥掸了掸那空白黄卷,笑得神秘。
“你是想说朕的皇宫里有内贼?”慕容彦姝眸光暗了下来,“不可能,宫中都是朕的心腹。”
“那可不一定,有时候越是亲近的人越能在背后插刀。”安阳青玥哂笑,她不就是被最亲密无间的人害死了吗?
“好,那朕就依你。朕倒要看看你这一招引蛇出洞能不能成功。”慕容彦姝躺了回去,对着门外大喊,“嘉禾。”
不一会儿,嘉禾女官走进来,对安阳青玥大喇喇坐在御案前仿若未见,没有任何反应。
“朕身体不好了,你帮朕拟一份传位诏书,另外召集太医进宫会诊。”慕容彦姝枕着手翘着腿晃着头,哪有半点要死了的样子,明显就是不打算瞒着这位女官了。
安阳青玥斜睨嘉禾一眼,见她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声是就下去吩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更别提惊讶了。
“这位嘉禾女官是什么人?”她问。
“你怀疑她?”慕容彦姝不以为然,“她是父君留给我的人,对我是最忠心的,这你不需要担心。”
“睿敏皇贵君?”安阳青玥想了下,道,“那确实应该放心。”
敬帝的父亲睿敏皇贵君在大炎可是一代传奇,三岁能诗,五岁能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生得俊美若仙,飘逸风流,当时整个廊州的贵女为之倾倒,她全都拒绝。十五岁便奉诏入宫,得先帝宠爱十余载,宠冠后宫,一人独大,连当时的君后在他面前都得矮三分。若不是身体不太康健,他绝对不止做到皇贵君这个位子。即便是如此,他也拖着病身靠着自己的筹谋帮助当时年幼的女儿斗倒了前面三个皇女,为女儿把路铺得稳稳的才溘然长逝。
这样一个男人,看人的眼光必然是极准的,他留下的人绝对可靠。
“接下来我们就看看哪条大鱼会上钩吧。”敬帝一拍床铺,对着虚空喊了一声,“小伊,这几日盯紧着些宫里的人。”
房梁上一个人倒挂下来,嘟着嘴应了声是,又缩了回去。
安阳青玥不消看,只需感受到那股极度仇视的排斥感便知道他就是在德州跟着敬帝的那个毛躁小子。
“没想到他竟是你的暗卫,还真是有个性。”她憋不住想笑,敬帝还真是心大,这么个缺根筋的暗卫也敢放在身边。
“吵死了!”梁上忽然袭来一股劲风,势如破竹。安阳青玥急忙后仰,只听“叮”的一声,一只梅花镖被钉在后头圆柱上。她起身去拔,却发现那镖死死地被嵌在了里头。不由摸着鼻子讪笑,“脾气还真大,亏你也受得了。”
“那是对你,小伊对朕可是非常温和的。”慕容彦姝哈哈大笑,抬头嘱咐,“小伊,以后见着她稍微手下留情一点。她可不是你的对手。”
虚空中传来一声冷哼,便再没有声响。
安阳青玥讨了个没趣,拱手向敬帝道:“微臣还有一事相求。”
“别臣啊臣的了,以后没人的时候随便点,有事说事,朕想休息了。”慕容彦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是,我有一件事想请陛下帮忙。陛下不是中毒了吗,名闻天下的储神医就在廊州,不如请他来为陛下看诊?”
“随你吧,爱请谁请谁。”她真是有点困了。
“那我还有一件事想请陛下帮忙。”安阳青玥又道。
“行,什么朕都答应,只要你别打扰朕休息。”慕容彦姝打着哈欠随意答道。
嘉禾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召进了宫,皇宫里上上下下忙成一片。
很快那些把眼睛盯着皇宫的人就都收到了消息,不过她们不约而同的都是不以为然,该干嘛还干嘛,半点不受影响。
年事已高的萧丞相甚至拍着大腿笑得停不下来:“咱们的皇帝啊也真是没用,一个月有半个月都在吃药,一年要晕个八九次,比我这个老太婆都不如。说句大不敬的,到时候可别走在我老婆子前面。”
“是呀,陛下生病这都是常事,常事,咱们随意就好。”闲来无事陪她下棋的兵部尚书嘻嘻笑着附和。
“又病了吗,这倒好,最好病死了去,省得麻烦我动手。”慕容折只是懒懒地掀了下眼皮,接着逗她的鹦鹉。
收到不知道第几手消息的简万依又兴冲冲跑到安阳青玥面前:“子倏,你知道吗,小皇帝又病了,这次听说很严重。”
“她哪次不严重吗?”安阳青玥好笑,不过这一次倒真的不严重,但她不能说。
“唉,看她对你不错,我也挺喜欢她的。怎么就落了这么个身体呢,真是急死我了。”简万依愤愤地诅咒,“要生病也应该是慕容折那个老不死的,一把年纪了还想着做皇帝!”
“你先别管人家做不做皇帝了。交给你一个好差事,保证你会很欢喜。”安阳青玥将一黄绸带系着的明黄色纸卷递到她手中,拍拍她的肩,“去拿给轩儿,他一定会对你笑的。”
“真的,什么东西?”简万依上手就去解绸带。
安阳青玥一扇子敲在她手背上:“现在不可以看,不然轩儿不高兴可别怪我。”
“那不看,不看。”简万依抚了抚手,兴高采烈地蹦着出去了。
见她背影远去,安阳青玥问道:“萧义,知道清亚的住处了吗?”
“天香客栈。”萧义道,“只有他主仆二人,没有别人。”
这么说那个面具女没有和他在一起,这样她就能放心些了。
安阳青玥将十二玉骨扇藏进袖中,往天香客栈而去。
客栈天字号房,圆脸大眼睛的小童端着一盘糕点推门进去:“公子,这里的东西都不好吃,我向小二姐要了一些茶花,做了茶花饼,你吃一些吧。”
“先放着吧,我现在不饿。”储清亚坐在桌边翻一本医书,头也未抬。
“怎么会不饿呢,公子你都没吃什么东西。”小童嘟囔着把盘放在他面前,拿起一个饼硬要往他嘴里塞。他沉迷在书里也不去挡,直弄得一嘴的碎屑。这下他便发飙了,把书一撂:“小童!”
小侍子立刻一阵风似的跑到门边,做缩头乌龟。
“哈哈哈……”安阳青玥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不由笑出了声,像往常一样拿出袖中的丝帕便要为储清亚擦拭嘴角。
“无耻!”储清亚侧身,手腕一动,那管碧玉箫就到了她喉边。
她这才醒过味来,如今的她已经面目全非,故人认不得了。
“公子恕罪,在下失礼了。”她后退赔礼,垂下眸子掩去目中的一丝落寞。
“擅闯男子闺房,还要别人恕罪,你们大炎的女子都是这般蛮横无礼的吗?”储清亚接过小童递来的帕子,细细地擦拭嘴角,连鄙夷的眼神都不舍得给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