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对张同学的第一印象……嘴里尽喷粪,爱占人便宜。
“小后生伶牙俐齿,有一套,听说吕治歌在后生开黑口子,还卷走红崖账上的三亿资金?”廋竹竿大背头叔叔问。
“官方发了通缉令,应该能把钱追回来吧?”张上挠头说。
矿长们闻言,彼此对视一眼。
彭海柱眼里发凶光,义愤填膺说:“这小子吃了豹子胆,敢背着朱老大开黑口子,还卷走这么多钱,兄弟们怎么看?”
“弄他丫的,回去都发动关系,南边,北边,水客,都打个招呼,要是抓住这小子,先把两条孤拐砍了再说。”
“是这个理,朱老大不在,兄弟们得把面子撑住了,不然让人家小看咱三晋人。”
“可不嘛……”
诸人应承着,心里暗想,各凭手段的时候到了,老子他妈当了这么些年矿长,吭哧吭哧努力贪钱,也才攒了半亿身价。
你到好,大手一卷,三亿,让老子情何以堪?
别让我抓到你。
看大伙这反应,张上终于醒悟过来,眉头拧成一疙瘩。
姜还是老的辣,怪不得这八人一起找过来,原来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看上吕治歌手里的钱了。
谁先抓到他,谁就能拿三亿……
这些矿长背靠朱新宁,关系网庞大,说不准还真能抓到人。
老狐狸们没一个好相与的。
“小伙子,我还听说红崖发生离职潮,护矿队都要散了,要不我给你派点人来?”金漆马桶的闫更生眯眼问。
“谢谢您了,我已经从苗叔那要来一个加强排,足够维持矿上的秩序。”
张上摇头拒绝,哪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派人来护矿队,想插手红崖煤矿的事情,从自己手里夺权。
“我还听说你大裁员,把矿上的管理层一刀全砍了,叔派俩人过来给你帮帮忙?”
“不用,我自己可以。”
“你年龄还小,很多事情考虑不周到,叔在红崖住几天,帮你把矿上打理好再走。”狗皮膏药似的黏上了。
张上有点不耐心,但还是强制压住脾气,从抽屉里拿出任命书。
“红崖的矿长是我,总公司的副总经理也是我,诸位还是回去把自己矿上整理好,别出岔子,过些时候我会去大家矿上看看,如果有问题,我可是要指教大家的,诸位是长辈,到时候脸上不好看了,可别怪我。”
“这……”
一帮人凑上来使劲瞅任命书,确定是真的以后,都不说话了。
按公司的行政级别,张上是他们顶头上司。
“呵呵呵……小年轻脾气就是冲,经不住打趣,你这心性可得多加打磨,矿场就是战场,想在凶险环境中生存,控制和伪装情绪是必须的能力。”
“谢谢您提醒。”这到是句实话,自己还得多修炼才行,三言两语就生气,以后还不得被气死?
“小伙子有礼貌,那叔就再点拨你两句。我们八个今天能来,就说明我们还是向着你的,在没来的那些矿长眼里,咱已经是一个阵营了,所以你不用太针对我们。”
“您说得有道理。”张上想了想说。
“你与其想着怎么把权利收回去,还不如想想怎么先让那些矿长听你的话,什么事都得慢慢来,不然逼急了,朱老大又不在,你把他的公司玩崩了,那可就不太好了。”
这相当于是威胁,张上听得懂,“谢您关心,小子懂这些。”
“既然这样叔就放心了,你可得把红崖打理好,大伙都在看着你呢。”
闫更生呵呵一笑,率先向门外走。
其余人一看,见没好处可捞,也都嘻嘻哈哈地走了。
出门第一件事,都一个动作,拿手机,通知天南海北的朋友,找吕治歌。
张上从窗口看着他们的背影,突觉有点力不从心,面对这些老狐狸,自己会是他们的对手吗?
撵走了假记者团队,让护矿队的兄弟们散去,没一会儿,两家的死难者家属来了。
每家七八位,声势浩大,骂骂咧咧地找理由,互相推搡,给自己壮胆。
闹哄哄地一窝蜂挤进矿长办公室,老刘家的人还穿着丧服,一身白,半点不讲究。
矿上忌讳说“死”“出事”这类的字眼,签合同都得用拐弯话来表达。
矿工家属必定知道这种忌讳,却还穿成这样过来,摆明了触霉头。
靠天吃饭地人,没有哪个不迷信,尤其煤老板,成天提心吊胆,相信风水算命之道。
谁要是敢在矿上穿丧服,找晦气,估计得乱棍打出去,非要把你一身白皮扒了不可。
张上不讲究这些,却也觉得这丧服看着扎眼,沉下脸说:“每家留一个做主的,其他人出去,把门带上。”
大概是觉得他有威严吧,彼此互相看了看,打气,安慰,说在外边等,有事就叫。
最后留了老刘媳妇,和另一家的老父亲。
对于这些人,张上有同情,毕竟死了人。
也有恨,咱就不能知足点吗,讲点信誉成不成?
“人心不足蛇吞象,秤砣得知己斤两。”
张上吟完,把抽屉拉开,青h化隆造的火枪,吕治歌那把,拿出来摆桌上,就那么直盯盯看着两人。
气氛无比压抑,好像泰山要掉下来,精神稍一松懈就将人压成肉饼。
直到两人满头大汗,惊恐到瞳孔放大,张上才又说:“管着点嘴,回家吧,棺材里尸骨未寒,闹这出不嫌丢人?”
“是……是……”慌不择路地转头向门外跑。
等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了,张上突然颓废下来,脊柱骨撑不住身体,软绵绵地瘫在老板椅上。
就好像连续七八天没睡觉,连轴转,事情多到永远处理不完,心里烦躁得要死,像是融金锻铁的火炉在心里烧,呆坐在椅子上,久久讲不出话来。
这个晚上,狗蛋替张上应酬到很晚才回宿舍,整个人喝得吊儿啷铛,处于一种疯魔状态,最起码灌了二斤白酒。
把张上和狗蛋这一天的经历加起来,大概就是煤老板们的生活吧。
一两天还好,如果成天面对这种暴戾厮杀的环境,性格再温和的人也得疯掉,脾气变暴躁。
……
矿上停业整顿的第四天。
吕治歌挟太子以令诸侯招来的那八位矿长,终于耐不住性子,找到红崖来了。
当看到张上时,所有人都愣住,好个油头粉面的小后生……
这也太嫩了吧,难道朱新宁瞎了眼,想把黑金帝国葬送掉?
他们被招来,人人各怀心思。
有想卖好的,拔得头筹,得到接班人的赏识。
有惧怕朱新宁威势的,因为直到现在,猪哥是死是活都没有消息。
这在他们矿长心里才是最可怕的,就好像一把隐藏在头顶的悬空利剑,说不准什么时候锋芒一闪削了你脑袋,所以还是听话点好。
还有见风使舵的,存心来探虚实,想见识一下接班人的手段。
如果是软柿子咱就捏一捏,如果真有能耐,那我就盘着。
面对八位名镇一方的矿长,张上没有起身迎接,只是老神在在坐老板椅上,默默观察。
有人穿着淳朴,九十年代的灰色尼龙裤子,廉价皮夹克,衬衣外边套秋衣,挺有意思的装扮。
大概是那些年穷习惯了,至今改不过来。
有人金戒指,玉扳指,檀香手串,一身名贵华丽,大腹便便,金漆马桶,很有大老板派头。
不晓得在猪哥面前是不是也这幅装扮。
还有人精瘦得不像话,脸上几乎没肉,眼窝深陷。
学猪哥那样梳个大背头,奈何头发少,显得不伦不类,再披一身黑煤马褂,脚下却穿着亮闪闪的红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