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有些惊诧,冷冷问杨素道:“你不怕?”
杨素笑道:“你若是想害我们,刚才就不用多此一举拦下它了。”杨素一指地上猛虎,如同指着一条家犬。
老僧哈哈大笑,可同样的一张脸,此情此景之下,却怎么都给人以阴森之感。他换了一副面孔,脸上再无白日里的悲悯,对杨素厉声道:“如果我告诉你,刚才留下你们,只是不想你们死的太早呢?”
杨素依旧无惧笑道:“我刚才见大虫看你目光,并不是那种皮鞭大棒之下调教出的惊惧,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亲近与依恋。我想,对一头畜生都能善而待之的人,应该不是一言不合就杀人夺命的丧尽天良之徒。”
听到杨素的话,老僧躬身抚了抚身旁虎背,叹了口气道:“贫僧走南闯北三十余载,你这书生,见所未见。能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后生可畏啊。你走吧,今夜之事,你说出去也好,老僧行欺诳之事,这些年来早已不得自在,罪过罪过……”
“我为什么要说出去?”杨素问道。
老僧被问得一怔。
杨素接着道:“记得幼时师父对我说过,这世间是分善恶,可更多的是介于这二者间的随波逐流者。师父用半生荣辱告诉我,要学会去理解商人的见利忘义、妇人的小肚鸡肠、书生的冥顽不化、官吏的阿谀谄媚……这世间欢喜百态,又怎能用黑白二字道尽?”
杨素顿了顿,接着道:“你又没作奸犯科,我为什么要为难你?只要是劝人向善,真真假假又有何区别,无非是手段不同罢了。如你沙门中人吃斋,是觉得鸡鸭鱼虫皆有生命。可路旁青草、竹林青笋、池中青莲就没有生命?一岁枯荣便是一世因果,食素食肉,又有何异?同样,诳人度人,只要是劝人向善,有何区别?我听大师白日言语,似得自在,可事情到了自己身上,怎么就解不开、放不下、忘不掉?”
“解不开……放不下……忘不掉……”老僧不断重复着杨素的话,一时间竟然痴了。
杨素言语平静,可听在老僧耳中却如当头棒喝:“不去忆起,忘不掉又如何?不去纠缠,解不开又怎样?不去思量,放不下又何惧?”
老僧陷入沉思。良久,他走到杨素面前,郑重行了一礼,对杨素恭敬道:“贫僧俗名唤作陈莹玉,今日顿悟,法号了尘。请公子受贫僧一拜。”
杨素还之以礼。
老僧了尘问道:“观公子言行,可知公子刚才提到的尊师也是位高人,不知可否告知贫僧尊姓大名?”
杨素笑道:“家师名讳,确实不便提及。”
老僧笑笑,也不在意,接着道:“那可否告知公子大名?”
杨素道:“这有何不可?在下杨树,木易杨,杨树的树。”
了尘听后大笑道:“公子这名字,倒也有趣!”说罢他又朝杨素行了一礼,道:“观公子言行,便知他日必为人中龙凤,今日结下善缘,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说完他丝毫也不拖泥带水,转身带着那头斑斓猛虎缓缓离去。
等老僧走远后,翠花才张着一张合不拢的嘴缓过神来:“好你个杨树,你你你竟然学会了扯犊子!整日里读些圣贤书,竟然跟人家撒谎,你告诉我,什么杨树的树?”
杨素平静道:“萍水相逢,缘尽人散,叫什么重要吗?”
“切。”翠花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你们读书人就是虚伪,心里防着人家就直说,还缘尽人散……酸不酸啊!”
杨素面无表情道:“要是真想算计一个人,知不知道姓名又有什么区别?我只是不想多事罢了。”杨素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默然道:“道理为别人讲,总是舌灿莲花;可世间百苦,只有加己身时,才知苦到深处,已不能谓人言。可悲!”说罢黯然回转,步履坚定。
前方伸手不见五指,脚下路坎坷崎岖,一如杨素,前途叵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