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城池遭受异火烧毁,又历经重建,少年也在这些波荡中成长为大人,也逐渐明了自己出现在此的目的,以及出身偏支的代价。
回忆中的王伦神情微微变化,转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城墙与旗帜,眼中流露出眷念与不舍,一时间感慨万分,其随后回过头说道:“其实,我说与不说,你承认不承认都无所谓。今天之后,我将会永远的离开这座城池,而你也别急着舒心,我生活了十多年,即便是走了也会留下些令人惊奇的东西。有关于藤虎的,有关于太虚双王的,有那座明月湖边山的雕楼···当然还有关于你的,如果想听的,就请我喝上一碗那边的羊肉汤。”
洛辰点头道:“嗯。”
王伦开怀一笑,随后又脸色顿暗,只因眼前少年又来了句:要走就快点走吧,等会天要打雷下雨的。
李敢当和沙老三各自选取了五支利箭,金锐箭头,杆身乃是稀少的密棕树心,质地细致而又沉重,箭头本就是城中铁匠的百锻利器,拇指大小重逾一斤半,杆身重量又有过之而不及,这样一只利箭想要彻底发挥出攻杀力,就对弓手有着极高的要求,臂力强横是为其一,瞬时爆发力,眼力,判断等弓手所具备的素质具是要属拔尖,缺一不可。
故而敢选择这种利箭的弓手,在烟石城都是响当当的猎夫。
两位心气十足的老人肩碰肩,相互抵触着走向远处,四目对视,宛若两只战意高昂的斗鸡般互不相让。洛辰看的不由得一笑,李老爹做那推车生意到成为猎夫中间有一段颇有意思的经历,其中涉及到天赋绝伦的李老爹与沙氏四兄弟之间的针锋较量。他只知道如果当初李老爹不坚持放弃那份屠夫手艺,现在城东这片生计恐怕就要改了名姓,那样也就没有后来的事情。当时李老爹走的洒脱坚定,现在手艺身法越是精进,沙氏兄弟就越是气愤不满,进而更加乖张斗狠,反正一年年下来,当初的针锋稍稍褪色,较量却是实打实的留存下来,而且愈发浓厚。
这时蛮兽群已经多次过境,上好的蛮兽已经被挑选的七七八八,剩下部分便迎来血腥而又热血的环节。
老人走上较量场所,王伦和洛辰却是坐进了道旁一座帐篷中。
方才沙老三拖拽的那只山羊正在帐篷后方,那是处露天的屠宰场所,地上铺有数块巨大的青石,有沟槽状的缚兽架,有漆黑的弯钩,长针弧月刀等森冷铁器。
在稍加遮掩的竖立篷布后面,寒风吹拂间有着血腥与热量在充盈。有屠夫们将那只由沙老三从兽群中扯出的山羊抬上缚兽架,这种缚兽架是有铁条锻造而成,乍看犹如镂空的长板桌,而实际上中间是有巨大的凹陷,那只山羊被抬起正好卡入其中,架子四角有布条锁扣,稍微锁在四肢上便不得脱动。
屠夫一锤子砸在山羊脑壳上,这只山羊顿时四蹄登的挺直,紧接着快速踹动起来,像是落水临死前剧烈而又疯狂的划动般,当然所有人都知晓当先一锤已经破坏了它赖以生存的力量,这样的踹动只是趋向于生命本能的反应。早有人手持暗色点刀爽利的刺进山羊的脖颈动脉,抽刀放血,此人扳扯着山羊的头颅与弯角下扯,鲜血随着心脏的跳动而喷涌而出,游穿于体内的复杂而又封闭的血管有了一条出泄口,热气冒腾,生命随血液快速流逝。
这种场面血腥而又残忍,只是屠夫动作太过迅捷犀利,准头又极度惊人,这只可攀登山崖绝壁的山羊不多时便流尽大部分血液而死去。接下来便是一阵眼花缭乱的手上活计,刀刃翻飞,或如蝴蝶翩翩,或如小溪流水,充斥着野蛮与文明的艺术。
自第一笔火种燃起,自第一座土城墙的建立,自第一把刀划开蛮兽的皮肤与鳞甲···无数个第一次,随后无数个次次,这次才有了堆叠延续的可能。历史上,传承的不仅有那些声乐文字,更有那些浸透在生活中大大小小角落中的画面,一角一落,皆可看到薪火的传承。
洛辰看着这幅画面,心生波动,自己也曾经做着同样的动作活计,那是在李老爹的引导传授下所习得的剥皮剔肉,去膜削骨。此次到这城东参加蛮兽过境也是因此,那是之前留存下来的习惯,至今也未曾改变多少。李老爹与自己需要亲手筛选出肢体健硕、活力充沛的蛮兽,并趁着年前时节将之分割成肉食送往出去,其中有之前的恩情往来,有之前的缘分交易等。只是他忽而又摇了摇头,心知自己绝不可能做的如眼前屠夫那般具有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活意思,那是一种精卓于手活,心无旁骛的态度,自己所展现出来的唯有超乎寻常的精准,以及刀割血肉的狠厉。
一者为自己和大家的生活而出刀,杀生为护生承续,油盐米之类的生活,而洛辰自己只是杀了取肉而已。
帐篷房靠内侧的深处,一口大锅汩汩出声,底下柴火兴旺,两面半月状木盖板对合遮住大锅,但在炽烈的火力下仍有大量的热气顺着缝隙泄出,不是长河泄洪般冲击而下,而是宛若倒瀑般冲着顶部而去。食客们等的焦急,盯着那口大锅不由得吞咽的口水,等的实在不耐烦了便挪动板凳,敲着桌椅与碗碟,大声交谈着好不热闹!
在过去近十年时间里,实际上没有见过几次,就连对话也少有的两人就这样坐着,各怀心事。在嘈杂声中,洛辰忽然来了一句:“同样姓王,你也是那边的王家之人?”
王伦一袭青衣换黑红长袍,以及后方城墙之上一脸从容淡定,却又满怀凶机的王术,中间再加上心思不定的千鲤红绡,洛辰稍加推测便得到此点。
王伦点头道:“是。”
周围人声喧嚣,远处更有爆震的喝彩与呼喊,如波浪阵阵翻滚。如此压盖惊扰下,洛辰收回了那只山羊处的屠宰场景,看着眼前黑红两色覆盖的人忽然笑道:“那阁下这是准备恢复了显赫身份,不再屈身于青衣的幕僚身份了,那先在此恭喜了。”
听闻此句,王伦哈哈一笑,将手放置在桌上,连同那宽大厚实的赤黑长袖,眼里浮现有显而易见的复杂神色,同时摇头道:“只是王家身份而已,称不上是多么的显赫,再说,即便是更加贵重宣扬的衣裳加身,面对着的那位城主大人也得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