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贸易公会准备攻击并摧毁大都会呢？对自己的生命安全，蒙珀大人您是否也持无所谓的态度？”

“我个人的生死存亡并不重要，联盟历史上曾有六十七名联盟执政官在任期内不幸身亡，我并不介意成为第六十八位。即便大都会消失于星空中，由三大星团智慧种族构建的陶图格联盟依然存在。”蒙珀的回答让安秉臣陷入目瞪口呆状态，这种境界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这位达文巴人都不像是在夸夸其谈唱高调。难道，达文巴人习惯了以回避来面对冲突吗？

“那么，作为联盟委员会的执政官之一，阁下如何回报那些推选您登上这个位置的公使团康克雷们？难道就这样坐视他们被入侵的外敌屠戮而不提供任何庇护吗？”

“你的情绪正在趋于愤怒，特兰人，这我完全能够理解。但你必须明白，战争只是历史进程中的短暂一刻，它仅仅是各种因素汇聚的结果，也是通向下一段历史的某个节点。如果能看清这些节点串接起来的时间线，你就会明白，战争既不是无法避免的灾难，也不是毁灭宇宙的终极末日。当战争的列车开始高速运转后才想办法停下它，那实在是太晚了。”

蒙珀爬进了休憩区的安息池中，将自己柔软的身躯盘卷起来，浸入冰凉黑暗的水中。

“联盟其实有机会避免所有的战争。譬如62京1201弧在真目星团炎夜星系发生的大规模屠杀，如果在1108弧时，合众军舰队能果断清除紧罗人非法建立的前哨基地，那么后来就不会有七百万加拉德平民惨遭杀害的悲剧发生。委员会和公使团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作为联盟的成员种族之一，达文巴人必须尊重集体的选择，并见证这种选择必然导致的结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秉臣用力挠了挠自己的脑袋，闷哼了一声。满腔激愤的情况下被人迎头浇了一桶冰水，虽然极度不爽，但仔细一想却觉得对方说的并非毫无道理。面对联盟委员会的无能和衰落，达文巴人选择了无为而治的处事方式，与弗莱冈人充满野心的跃跃欲试截然相反。

漫长的寿命，决定了达文巴人看待世界与生命的独特视角。虽然安秉臣很难认可这种方式，然而他无法反驳蒙珀的逻辑，他没有资格评判达文巴人，更没有权力对别人指手画脚。将冷血和懦夫的罪名扣在达文巴人头上既轻松又简单，还能让自己充分占据道义的制高点。但是，匆匆而过的行人，理应关注草丛中蚁群的厮杀吗？自身所遭受的苦难，难道仅仅是因为失去了神的眷顾？

沉默像一团黑影，在休憩区中悄然扩散。

良久过后，安秉臣才开口说话：“我来自陌路星团之外无数个世界中的一个，漫长的旅行充满了太多匪夷所思的奇遇。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返回故乡，因为我的飞船当初被意外吸入黑洞，直接来到了疆外星区的黑铁星系，在那里我被弗莱冈人抓住，成为了他们的角斗奴……为了能找到回家的方法，我不得不转道遮莫星系来到疆内星区，希望能在大都会找到重返故乡的希望。”

“阁下的经历听起来果然曲折，但这些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你能说一口流利的联盟通用语？而且是几乎很少有人使用的古典通用语？”浸泡在水中的蒙珀忽然睁开一线眼眸，凝视着坐在石台上的安秉臣。

安秉臣愣了一下。他本来不想太早亮出自己的所有底牌，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之后，他已经学会了隐忍和低调。在没有充分了解对方之前，哪怕是诺瓦的本族同胞，哪怕是联盟委员会的执政官，他也不打算轻易将一切和盘托出。

“你在犹豫，但那不是恐惧。你并不相信我，对吗？”蒙珀从水里站起身来，缓缓爬上了岸，无数的水珠从达文巴人身上滑落，它们跳跃着滚入地面上细如发丝的无数集水槽，最终又汇流回水池内：“一个来自遥远世界的陌生异乡客，能说流利的陶图格联盟通用语，这种事情对于我来说只有一个解释。”

安秉臣屏住呼吸，本能地攥紧了拳头。

“你是造物主的使者吧？或许，我应该称呼阁下为特兰族星台操作者。但是，你可能是我所见过的最奇怪的星台操作者。”

被识破身份的安秉臣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仅仅是淡淡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