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群人,是张浩天离开成都到西宁以后才刚刚认识的。
那天,张浩天乘坐的火车到了西宁。他出站走进一家百货商店,心里想好了要买壹套被褥和衣服。正要付钱,突然看见左边柜台上挂着一把亮闪闪的吉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请服务员取下来。他数数手中的钱,不够,在被褥和吉他间艰难选择,最后一咬牙拿起了吉他,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双球鞋和铝制饭盒。
按照车票上的地址张浩天很快找到了集合的招待所。这里有许多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进进出出,一打听,他们都是来自全国不同城市的进藏大学生。和他一样,明天也要奔向雪城高原神秘而美丽的城市——拉萨。张浩天无比兴奋。
报到后就有服务人员帮他安排住宿。张浩天提着吉他走进二楼房间,看见一个年轻人正在整理床铺,正要把吉他放在床上,年轻人走过来挡住他:“且慢,且慢!”说完,拿走床上的枕头又做了个“请”的动作。
张浩天把饭盒放在桌上,坐在床边迫不及待地抱起吉他调音。
年轻人看着他,一脸的惊讶,问:“你也要去西藏?”
“是啊,你呢?”张浩天停下来打量着他:个子细高,手脚超长,皮肤白白净净,眼睛小小圆圆,年龄看起来比自己小。他的上衣又白又亮,还打着深蓝色的领带,裤腿很直,皮鞋铮亮。
“哈哈哈,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是去西藏嘛?穿着短裤、背心,怀抱吉他,手拿饭盒,这明明就是去要饭卖唱嘛。哈哈哈!”年轻人此时也把张浩天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张浩天听到他的笑声很不舒服,尤其看见他两颗硕大的兔牙更没好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破旧的拖鞋,说:“就是要饭也要走到西藏去!”
年轻人并没有生气,又笑了两声,坐在张浩天身旁自我介绍起来:“我叫李小虎,知道我为什么来西藏吗?”
“为什么?”张浩天抱着吉他看着他。
“是老爸一巴掌把我打到这里来的!”李小虎说完狠狠拍了张浩天大腿一下。
张浩天把李小虎的手推开,说:“好好说话!”
“我爸是部队上的,脾气暴得很,简直就是个旧军阀!成天挑我的刺,我干什么都看不顺眼。大学一毕业他就说要把我送到偏远的小县城去找工作,说要好好磨磨我。我和他大吵了一架,他就打了我一耳光。一气之下我就报名来西藏了!”说完,又露出又大又白的兔牙,问:“你为什么来西藏?”
“父母不同意我去西藏,我是逃跑出来的!”张浩天简单说完经过,在弦上弹了一个单音,力度很大,声音立刻填满了整个房间。
“佩服,佩服!怪不得什么都没带,穿得和要饭似的。不过,这个吉他你是怎么带出来的?”李小虎摸着崭新的吉他问。
“吉他是到这才买的,剩下的钱只够买一双鞋和饭盒了!”
“穿的都没有也要买把吉他?太让人肃然起敬了!不过,见到我就不怕了。走,我带你去买被褥,再添几件衣服,把这双破鞋子也换了!”李小虎站起来拉他。
“这,不好吧?第一次见面就问你借钱?”张浩天犹豫着。
“啥好不好的。到了这,还分什么彼此啊!”
“那好,到西藏发了工资我就还你!”张浩天站起来。
“且慢,且慢!”李小虎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拿起一包烟。
出发的时间到了。一大早,招待所里就亮起了灯,三辆西藏自治区客运公司的大客车整齐排列在院子中央。楼道里人来人往,喧哗声四起。灯光虽然有些昏暗,但依然把一张张充满朝气,青春洋溢的笑脸映衬得光彩照人。
张浩天和李小虎扛着行李下了楼。他们把行李放在场地中央一片空地上,立刻就有人把行李堆放在他们被褥的四周。不一会,大包小包便像小山一样越垒越高。
张浩天摸摸身上崭新的灰色夹克衫,跺跺脚上的新皮鞋,说:“我说鞋子不用换,你非得再买一双!”
李小虎说:“要换就从头换到脚,不差这点钱!”
张浩天突然想起饭盒还在楼上,就把吉他交给李小虎转身上楼,回到房间提起网兜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身后“哎呀”一声,一个被褥卷顺着楼梯滑到脚边。抬头看见一位身穿浅蓝色上衣的女生手拿半截绳子站在那里,行色匆匆的同学扛着行李和她擦肩而过,一个莽撞的男同学险些把她撞到,还差点踩到她的被褥上。
女同学呆呆地站了一会,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张浩天放下网兜卷着被褥,安慰道:“我帮你,不要哭了!”
女生抬头看着张浩天,觉得他的目光亲切而真诚,心中一阵温暖。
张浩天抓起被角就看见被子里包着一块银灰色的东西,石头不像石头,煤块不像煤块。他好奇地拿起来掂了掂,足有两三斤重,问:“你去西藏还背块石头?”
女生立刻从台阶上疾步跑下来,一把夺过石头塞在被褥里,接好断开的绳子慌乱地捆扎起来,可怎么也捆不好。
张浩天怔怔看了她一会,夺过绳子,说:“还是我来吧!”
女生感激地看着他,不知说什么。
张浩天用力一拉,绳子又断了,说:“也不找根结实的,这可是去西藏啊!”
女生低着头不说话。
张浩天把被褥卷成一个卷扛在肩上,说:“下楼和我的捆在一起再想办法。”
女生感激地点点头,又偷偷看了张浩天一眼,抓过他手中的网兜说:“我帮你拿这个。”
她的声音很好听,清凉凉甜丝丝的,像缓缓流动的泉水,柔和暖心。张浩天忍不住仔细打量起她的模样来:身材窈窕,骨架瘦小,细长的马尾辫搭在瘦弱的双肩上,纤纤的小手又白又长,双腿并得笔直,脚尖不安地在布鞋里动了动。再看脸,面容清秀,脸颊白皙,轮廓柔和,嘴角微微上扬。眉毛细细弯弯的,颜色不深不浅。一双眼睛深邃晶亮,长长的睫毛微微闪动。整个人如白莲般素雅,令人心动。当她轻柔地说了声“走吧”,张浩天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走神。
而他看她时,她也在看他:身材匀称端正,双肩宽阔有力,眉毛舒展,鼻梁直挺,眼睛明亮有神,笑容真诚友善。尤其是他一扬眉之后的眼神,亲切、温暖、善良,只需看那么一眼就觉得心里暖暖的。第一次走出家门就碰上这样一个值得信赖和可以依靠的人,她眼里充满了感激和惊喜。
“且慢,且慢,怎么又来一捆?”李小虎问走过来的张浩天。
张浩天把被褥放在地上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女生:“是她的。”
李小虎问:“她是谁?”
女生赶紧上前两步自我介绍:“我叫田笑雨,来自湖南,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说完向张浩天鞠了个躬,又向李小虎伸出纤纤细手。
李小虎在衣服上擦擦手,伸过去:“我还以为你们早就认识了呢!不过,到了这,我们就是亲人了,比亲人还亲的亲人!”
张浩天对李小虎说:“快把我的绳子解开。”
“干啥?”李小虎疑惑不解。
“把她的被褥和我的打在一起。”
“且慢且慢!”李小虎蹲下来小声说:“这也太快了吧,说是亲人也不能转眼就合到一个被窝里去了。”
“你想挨揍是吧?不捆在一起,你抱着去西藏呀!”
张浩天眼中有种巨大的威慑力,李小虎不得不按照他所说的去做。他拍拍张浩天的大腿,说:“听你的,听你的!”
张浩天瞪着他:“一激动你就拍人大腿,啥毛病!”
李小虎笑道:“习惯了,习惯了!”
田笑雨蹲下来帮忙,说:“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时,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从一辆大客车上走下来,在一个名单上涂涂画画。他浑圆的肩膀挂不住挎包的带子,不时腾出手来拉肩带,一份顾此失彼的样子。一个驻足观看了他许久的男生好像终于等到了机会,快步走过去说:“领导,我叫周逸飞,我来帮你。”说完用眼光快速扫视着领导手中的名册,准确地找到自己的名字,说:“你看,这就是我。”
领导看了看这位五官端正、精明聪慧的小伙子,慢悠悠念道:“周逸飞,经济管理毕业。”然后,用力在他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有这么一位同学热心为自己分担工作,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说:“太好了,这百十号人,真叫人招架不住。你帮我把同学分到三个车上,男女同学要适当搭配,每辆车确保有两到三名班干部。”说完,再一次看了一眼周逸飞,拍了拍他的肩,说:“我去和他们商量一下出发时间,都交给你啦!”
周逸飞双腿一并,说:“放心吧领导,保证完成任务!”说完,快速浏览名册,在“张浩天”后面画了个五角星,在“田笑雨、李小虎”几个名字上打了勾。
“怎么样,小伙子?”领导很快回来了。
“全好了,三辆车都按你的要求分好了!凡是班干部的,我都在后面画了个五角星。”周逸飞把名单放在领导手中。
领导接过来看了看,说:“年轻人就是动作利索,眨眼功夫就把三车人理顺了。”然后,大声喊:“同学们,都过来集合。”
大家很快聚拢过来。领导清了清烟锅巴嗓子,又看看身边两名带队的干部,说:“我们是西藏派来接你们进藏的。我姓梁,你们就叫我梁队长好了。从今天起,我们就要带你们向拉萨出发。全程两千多公里的路,大约需要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出发前,请大家仔细检查是否按照注意事项准备好了棉衣、水壶、干粮。手边要留一件厚衣服准备随时添加,不要全打在行李中了。”
大家纷纷议论:
“八月的天还要我们穿棉衣,西藏到底有多冷啊?”
“听说路上要走一个星期,怎么会这么久?”
“还要自己带干粮,路上没有吃的吗?”
……
梁队长并不理会大家的议论,继续说:“为把大家安全送到拉萨,从现在起,都要服从我的指挥。我把你们分成了三个班,一个班一辆车,每辆车有我们一个带队的同志负责,再指定一名班长、副班长。”他又看看一直仰望他的周逸飞,“为了管好队伍,我还请这位周……”梁队长一时忘了他的名字。
“周逸飞,我叫周逸飞。”周逸飞立刻从人群中脱颖而出,整理了一下发白但还干净的蓝色衬衣,又跺了一下软绵绵的布鞋,做出超凡脱俗的样子。他跺了一脚后才发现自己刚才用力过猛,脚指头都快从即将开缝的鞋子里跑出来了,赶紧把身体重心朝脚后跟移了移。
“请这位周逸飞同学当我们三辆车的联络员,协助我管理队伍,大家有什么事可以给我说,也可以对他讲。”
梁队长一说完,周逸飞就紧紧贴在他的身边,说:“我会尽职尽责,始终不离梁队长左右,随时反馈大家的需求!”
梁队长说:“大家按分配好的车次乘车。现在开始点名,一号车班长张浩天,副班长王雪梅。站出来让大家认识一下。”